苏夫人将程唯拉进内室时,袖间的兰花香先一步漫进鼻尖 —— 那香气清浅得像春日晨露,混着她发间别着的素银簪子上垂落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竟比程唯前世见过的所有名贵香水都要动人。
内室的窗棂糊着浅粉纱纸,阳光透进来时,把屋里的一切都染得软乎乎的。程唯刚站稳,就见苏夫人转过身,素色长裙的裙摆扫过地面,她抬手想碰他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顿了顿,似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珍宝。
“慢些走,地上还有碎瓷碴,别扎着脚。” 苏夫人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还带着点刚哭过的微哑,刚才泛红的眼眶此刻盛着水光,却强忍着没再掉泪 —— 她抬手拢了拢程唯额前沾着煤灰的碎发,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擦过他脸颊时,声音里满是疼惜,“你这孩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脸上的灰都嵌进衣领缝里了,定是跑了不少冤枉路。”
说着,她从妆奁里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锦帕,帕角绣着朵没完工的玉兰花 —— 那花样程唯看着眼熟,老周给他的旧布包里,分明也有块绣着同款玉兰的碎布。苏夫人缓缓蹲下身,动作轻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晨露,一点一点蘸着窗边的暖阳擦他脸上的煤灰,露出原本干净的眉眼时,她的指尖都在轻轻发颤。
“这帕子,是你出生那年我亲手绣的。” 苏夫人的声音压得更低,目光黏在程唯的眉眼上,像是要把这十八年的空白都细细描回来,“那年你刚满月,我想着给你做套百家衣,帕子刚绣完半朵玉兰,就…… 就出了那档子事。” 她说着顿了顿,喉间泛起哽咽,指尖攥着帕角,指节都泛了白。
程唯的心猛地一揪。他低头盯着帕角那朵缺了瓣的玉兰,突然想起沈家村的冬天,老周总在炭火旁缝补他的旧棉袄,边缝边念叨 “这花样是你娘当年最爱的,说看着暖”—— 原来那些细碎的牵挂,早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绕了十八年的路,又悄悄回到了他身边。
“这些年,你在沈家村…… 没受委屈吧?” 苏夫人起身时,脚步轻轻晃了一下,程唯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才发现她的手腕细得几乎能一手圈住,衣料下的肩膀也透着单薄,像风一吹就会倒。他想起老周说的 “你娘这些年身子弱,多半是想你想的”,心里突然酸得发涩。
“没受委屈,周叔待我比亲爹还上心。” 程唯挠了挠头,平时的贫嘴劲儿全没了,只剩下笨拙的真诚,“冬天他怕我冻着,半夜还起来给我掖被角;张婶总给我留红薯饼,说我长身子要多吃。就是…… 就是有时候看着别家孩子喊爹娘,心里会空落落的,想知道我爹娘到底在哪儿。”
苏夫人听到 “想爹娘” 三个字,眼圈瞬间又红了。她转身走到衣柜旁,慢慢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 那抽屉像是被经常拉开,木轨都磨得发亮,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样小物件:一件洗得发白的婴儿襁褓,上面绣着和帕子一样的玉兰;一个缺了角的银长命锁,锁身上刻着个小小的 “唯” 字;还有一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 —— 有扎着羊角辫的女子,有穿着铠甲的男子,还有个举着糖葫芦的小孩,眉眼竟和程唯现在有几分像。
“这锁,是你满月那天你爹亲手给你打的。” 苏夫人拿起银锁,指尖轻轻摩挲着锁身的纹路,声音里满是怀念,“他那时还跟我笑,说要让咱们唯儿做天底下最自在的孩子,不用学那些朝堂规矩,不用担那些王爷责任。谁知道……” 她顿了顿,眼泪终于没忍住,砸在锁身上,“你丢了以后,我每天都画这些画,想着等你回来,能指着画告诉你,爹娘从来没忘了你,一天都没忘。”
程唯接过银锁,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却奇异地透着暖意。他翻来覆去看着那小小的 “唯” 字,突然想起老周说他小时候总攥着块银片哭,现在才明白,那是他潜意识里记着这锁的温度。
“夫人,王爷回府了,在前院歇了盏茶的工夫,就说要过来瞧瞧您。” 门外传来丫鬟轻细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 她知道苏夫人近日身子不好,怕惊扰了。
苏夫人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快速将抽屉关好,转身握住程唯的手,掌心的温度比刚才更凉了些,却攥得很紧:“别怕,娘去应付他,你在里间屏风后躲一会儿,等娘叫你再出来。娘知道你怕他逼你学那些东西,娘护着你。”
程唯点头,看着苏夫人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襟,又对着铜镜用指腹拭了拭眼角的泪痕,确认看不出哭相了,才轻手轻脚推开门出去。他刚躲进里间的屏风后,就听见外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 沉稳、有力,带着上位者的气场,却比想象中轻了些,像是怕吵着屋里的人。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苏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温柔,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指尖悄悄绞着袖口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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