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院长带队离开后,实验室表面的波澜似乎暂时平息了,但水下涌动的暗流却更加汹涌。关于陈醒被“内部警告”、“限制发言”的消息不胫而走,尽管没有正式文件,但无形的枷锁已经套上。申请额外计算资源的报告被委婉搁置,原本计划中与国内外几个合作组的视频会议也被以“时机尚不成熟”为由取消。
陈醒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主控室,运行着他的监测脚本,对已有的数据进行着各种角度的挖掘。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种因探索未知而散发的锐气,被一种沉重的压抑所取代。他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块被投入深海的石头,独自承受着巨大的水压。
这天傍晚,他收到了一封意外的邮件。发件人署名:吴岳。
吴岳教授,陈醒在普林斯顿攻读博士时的导师,国际理论物理学界的泰斗级人物,以思想深邃、治学严谨且敢于挑战权威而闻名。陈醒的科研品味和思维方式,深受这位老人的影响。
邮件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醒,看到你的预印本了。若有空,晚上九点(你那边时间),我们视频聊聊。”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直截了当。陈醒的心猛地一跳。吴老师也看到了,他会怎么想?是和其他人一样严厉的批评,还是……
晚上九点整,陈醒准时坐在了自己宿舍的书桌前,打开了加密视频软件。屏幕上很快出现了吴岳教授熟悉的面容。他坐在一间摆满书籍的书房里,背景是一面巨大的黑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老人头发银白,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透过屏幕似乎也能直抵人心。
“老师。”陈醒恭敬地问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嗯。”吴岳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切入主题,“你那份报告,我仔细读了三遍。”
陈醒的心提了起来,等待着预料中的风暴。
“数据处理的环节,基本挑不出大毛病。”吴岳的开场白出乎陈醒的意料,“尤其是那个周期性的预测和后续验证,思路是清晰的,统计显着性也达到了值得严肃对待的水平。在现有数据条件下,你做到了能做到的极限。”
这不是批评,而是……肯定?陈醒有些愕然。
“但是,”吴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醒,你犯了一个几乎所有年轻开拓者都会犯的错误——你太专注于你看到的‘树’,以至于忽略了整片‘森林’,甚至忘了你正站在一座可能喷发的‘火山’上。”
陈醒屏住呼吸,认真聆听。
“你提出的‘灵子’概念,试图解释你观测到的信号,这本身没有问题。科学的进步往往始于一个大胆的、甚至看起来荒谬的假设。”吴岳缓缓说道,“你的问题在于,你试图完全在现有粒子物理的框架内,去为这个‘灵子’寻找一个位置。你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它能被主流学界所接受,所理解。”
陈醒沉默了。导师的话,一针见血。他撰写报告时,确实极力想让论证看起来更“符合规范”,更“物理学”。
“你想想,”吴岳继续道,“如果你的观测是真实的,那么它暗示的是一种我们完全陌生的相互作用形式,一种可能凌驾于现有四种基本力之上的、更基础的底层逻辑。你用标准模型的语言去描述它,就像试图用牛顿力学的概念去解释量子纠缠,必然是隔靴搔痒,甚至南辕北辙。”
“所以,外界那些批评,说你证据不足、异想天开,从某种角度看,并没有错。”吴岳的语气带着一种冷酷的坦诚,“因为他们是用旧的尺子,来衡量一个可能全新的维度。你的证据,对于旧尺子来说,永远都是‘不足’的。”
陈醒感到一阵寒意,但同时又有一股莫名的通透感。导师不是在否定他,而是在为他指明一个更艰难、但也更可能正确的方向。
“那……老师,我该怎么办?”陈醒忍不住问道。
“两条路。”吴岳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条,放弃。承认这很可能是一次复杂的统计涨落和系统误差的叠加,回归主流研究,这是最轻松、最‘安全’的路。”
陈醒几乎没有犹豫,摇了摇头。
吴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继续说道:“第二条路,继续走下去。但你必须换一种思路。不要再纠结于‘灵子’是不是一种‘粒子’,不要再试图把它塞进标准模型。把它当作一个全新的‘现象’来研究。专注于现象本身的特征:它的能量、它的时间结构、它的周期性,以及……它可能与其他已知物理过程的任何潜在关联。”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醒,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E-742这个特定的能级?为什么是那种平滑缓变的形态?为什么是那个长得离谱的周期?这些特征,是否可能与你已知的、但从未与之联系过的其他领域知识产生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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