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华灯初上。
周府书房内,却并非寻常官宦之家的书香沉静。紫檀木书案上,摊开的并非经史子集,而是几本最新的账册。周文博一身锦缎常服,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听着心腹管事低声回禀近来城中几家胭脂铺的流水情况。
他是周尚书家的嫡次子,不必承担家族仕途的重担,便乐得纵情享乐,尤其对脂粉钗环、女子妆奁之事颇有“研究”,更借此插手了周家部分相关的产业,在京城纨绔圈里是出了名的会玩、会享乐,也因此生出了极强的独占欲和嫉妒心。凡是他看上的,或是他圈子里流行的,都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下,或是干脆由他而来。
“……大致如此,少爷。玲珑阁的‘玉容膏’因着季节缘故,销量略有下滑,但仍是头一份。其他几家并无甚新奇货色,多是些老调重弹……”管事躬身说着。
周文博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显然对这些例行公事的汇报兴趣缺缺。他正要挥手让管事退下,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少爷,小的回来了。”门外是他另一名长随周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周文博眉梢微挑:“进来。”
周安推门而入,先是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管事,然后快步走到书案前,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个用普通粗布包裹着的小物件,双手奉上。
“少爷,您前几日让小的们留意的‘稀罕物’,费了不少功夫,总算从一个二道贩子手里弄来了。就这一小盒,花了三两银子才拿下,那贩子还口风紧得很,说是帮人代卖的,死活不肯透露来源。”
周文博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前几日他在某位勋贵家的宴饮上,隐约听到两位交好的小姐低声交谈,提及一种极好用的新面脂,并非出自任何知名铺子,包装也奇特,效果却神乎其神,只是难得。他当时留了心,便吩咐手下人去查去弄。
他接过那布包,入手微沉。解开粗布,里面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简陋的瓷罐或纸包,而是一个素雅白瓷盒。盒身线条流畅,触手温润,竟非凡品。更引人注目的是盒盖顶部,一个抽象而雅致的“云霓捧月”印记清晰可见。
只这包装,就已远超他的预期。
周文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指腹摩挲着那独特的印记,然后轻轻掀开盒盖。
一股极其清淡、若有似无的冷冽梅香率先逸出,与他闻过的所有浓郁花香调脂粉香气截然不同。盒内,膏体质地细腻如凝脂,色泽是纯净的乳白,在灯光下透着柔和的光泽。
他用指尖沾取少许,在手背上轻轻推开。膏体极易化开,吸收迅捷,片刻后,那处皮肤竟肉眼可见地变得润泽细腻,触手滑腻非常,却毫无油腻黏糊之感,只余那清雅梅香淡淡萦绕。
周文博的脸色渐渐变了。
最初的玩味和好奇褪去,一种混杂着震惊、审视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的情绪翻涌上来。
他是此道行家,只需一试,便知这面脂的品质之高,绝非寻常作坊能出。原料必是上乘中的上乘,工艺更是精妙。尤其是这香气和肤感,玲珑阁那十两银子的“玉容膏”与之相比,竟显得俗气且油腻了。
还有这包装……这独特的标识……
这根本不是他预想中哪个小门小户弄出来碰运气的新鲜玩意儿。这背后,分明有着极强的企图心和相当不俗的品味与资本!
“这东西……叫什么?”他声音沉了下去,不再有之前的慵懒。
周安忙答:“回少爷,那贩子只说叫‘霓裳’。其他的就问不出了。”
“霓裳……”周文博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再次落在那“云霓捧月”印上,眼神锐利起来,“从哪里流出来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周安感到少爷语气中的压力,头皮一紧:“小的……小的们查过。那二道贩子嘴极严,而且似乎也很警惕,交易完就迅速混入人流不见了。我们的人跟过一次,被他甩掉了。目前只知道,最早似乎是在城西几家小胭脂铺子零星出现过,但最近又没了踪影。像是……像是有人故意控制着流出量,试探市场。”
“控制流出?试探市场?”周文博冷笑一声,“好大的架势!”
他猛地将瓷盒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强烈的警惕心和占有欲瞬间攫住了他。
京城脂粉界,一直是他周文博的“地盘”之一。哪家出了新品,哪个成了新宠,都绕不开他周家少爷的耳目,甚至需要向他“进贡”。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品质惊人、包装独特、连名字都透着股清高劲的“霓裳”,竟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崛起?
这绝不可能!
这东西,要么归他所有,要么……就彻底消失。
“继续查!”周文博的声音带着冷意,“加派人手,给我盯紧城西那几家铺子,还有所有可能流通这种货的渠道!挖地三尺,也要把这‘霓裳’的源头给我揪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懂规矩,想在太岁头上动土!”
“是!少爷!”周安与管事同时应声,感受到主人身上散发出的阴沉气息,皆屏息垂首。
周文博再次拿起那个瓷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精美的白瓷盒在他手中,不再是一件艺术品,而成了一份战书。
暗处的眼睛,终于不再满足于窥视,开始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汀兰水榭中,苏挽月正对着灯烛检视新一批珍珠粉的细腻度,小芸则在一旁轻声汇报着今日外出并未察觉异常的情况。
风暴来临前的最后一丝平静,正在被悄然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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