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虽已是秋天,但还是盛夏的气候,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湿热的暑气,更有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与压抑。
皇城内外,暗流已不再是潜藏于水面之下,而是化作了阵阵汹涌的波涛,不断冲击着本就摇摇欲坠的朝堂秩序。
「正元帝」黄晟,这位被许多臣子早已视为傀儡的天子,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似乎爆发出了最后的血性,几乎到了亲自下场与「晋王」朱璧永赤身搏杀的地步。
他利用皇帝名义上依然保留的封赏擢升之权,近乎疯狂地提拔着一批又一批表示愿意效忠皇室的官员,试图在朱璧永编织的铁网中撕开一道口子。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帝党”,其中大多不过是嗅到了投机气味、企图火中取栗的逐利之徒,真正有能力、有威望、且真心为皇室效死的实用干才,寥寥无几。
兵部衙门深处,武选清吏司的廨房内,窗户半开,却难以驱散室内的闷热。
年近五旬、面容臃肿的「武选清吏司郎中」孙默言正端着一盏已经温凉的茶,眉头紧锁。
他对面坐着的是其副手,年纪稍轻的「武选清吏司员外郎」梁秋明。两人共事多年,关系匪浅,此刻廨房内并无闲杂人等,谈话便也少了几分顾忌。
“山雨欲来啊……”孙默言轻轻吹开浮叶,抿了一口涩口的茶汤,低声喟叹。
梁秋明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何止是欲来,简直是雷霆已至!孙兄,本月初一那事,你可听真切了?”
孙默言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窗外,确认无人窥听,才缓缓道:“怎能不知?咱们部堂云焘云大人,亲自带着圣旨,率宫中侍卫,直扑永安城西北大营,以‘心怀异志、图谋不轨’之名,当场拿下了上月奔袭而来屯驻在那儿、一直试图火中取栗的「黑吉总督」阮大勇!那可是手握实权的一方镇帅!云大人此番动作,快、准、狠,简直是石破天惊!”
梁秋明脸上犹带着惊悸之色:“谁能想到?阮大勇拥兵数千在外,原是想待价而沽,在皇上和王爷之间骑墙观望,捞足好处。结果……皇上竟率先发难,直接让云尚书动手拿人!这无异于在「晋王」殿下的眼皮底下,拔掉了他可能拉拢或者至少是保持中立的一颗重要棋子!这场风暴,只怕才刚刚开始。”
“阮大勇不过是道开胃菜。”孙默言冷笑一声,“紧跟着的连环调动,才是真正的刀光剑影。远在荆汉前线的「长江总督」李晋骋被一纸紧急诏书调回永安!你可知道接替他担任「署理长江总督、靖江军大将军」的是谁?”
“是谁?”梁秋明屏息,却怎么也没在脑海中有这个印象。
“马顺!”孙默言吐出两个字。
梁秋明倒吸一口凉气:“马顺?那位一向以帝室忠臣自居,却并无显赫军功的「左府都督同知」?皇上这是……要牢牢把长江防线抓在自己人手里?可主将一换,吴逆难道不会试探一番?马顺能挡得住吴逆兵锋吗?”
“能不能挡住另说,但这信号再明确不过。”孙默言道,“更令人咋舌的是对京畿军权的调整。「九门抚镇大将军」宁祈霜,那可是「晋王」的从妻,竟被明升暗降,调离了要害位置,改任看似位高却少了直接兵权的「左府大都督」!”
“而空出来的「右府大都督」一职,由刚刚回京的李晋骋接任!李晋骋虽是宿将,但此番调动,明显是皇上欲借其声望,分割晋王对京营的控制。至于原先署理「右府大都督」的丁友昂丁将军……”
“他如何了?”梁秋明追问。
“调任「领侍卫内大臣」,兼「腾骧左卫大将军」!”孙默言语气凝重,“是天子近臣,掌宫廷禁卫,尊荣无比。可谁不知道,如今的宫廷侍卫,早被渗透得如同筛子?这看似尊崇,实际上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考验丁大人能力的时候到了。”
“而最要命的「九门抚镇大将军」一职,至今空缺!这位置,如同肥肉悬于饿虎之口,皇上与王爷,谁能最终将自己的人填上去,谁就几乎掌控了永安城的命脉!”
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人事地震,几乎将整个永安官场震得人仰马翻。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权力的更迭与利益的重新分配,也预示着最高权力斗争已进入白热化。
梁秋明消化着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半晌,才喃喃道:“如此激烈的动作……朝堂之上,还不得翻了天?我听闻,昨日文华殿议事,皇上和殿下直接…直接吵得不可开交?据说龙颜震怒,「晋王」亦是拂袖而去,一旁侍立的几位大学士、尚书,吓得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孙默言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你听到的是这个版本?我听到的却并非如此。”
“哦?孙兄听到的是?”
“我听闻,”孙默言压低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昨日文华殿内,确是风云激荡,但并非皇上与「晋王」当面锣对面鼓地争吵。恰恰相反,据说皇上自始至终,一语不发,只是冷冷地坐在御座之上。而殿下,也阴沉着脸,闭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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