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龙涎香,在晨光中凝成厚重的雾霭,连九盏青铜连枝灯的光芒都被揉得模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靴底踏在金砖上的声响格外轻,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紧张 —— 谁都知道,今日的御前军议,要算采石矶的旧账。
王朴拄着湘妃竹杖,从文官队列中缓步走出。青布袍袖扫过金砖,带起细微的尘埃,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绢帛,泛黄的边角在风中微微颤动,像是承载着千斤重量。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宰相,往日里总是温和的眼神,此刻却锐利如刀,直盯着武将队列中的赵匡胤。
“陛下,老臣有本要奏。” 王朴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殿内的寂静,在梁柱间回荡。他上前一步,将绢帛举过头顶,竹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此乃枢密院‘黑衣骑’所录,显德五年四月十二日,濠州殿前司大营的密谈记录。”
柴荣的目光落在绢帛上,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示意他继续。
王朴展开绢帛,炭笔书写的字迹虽有些潦草,却清晰可辨:“赵普言‘护榷军若败,殿前司可独掌淮南兵权’;赵匡胤笑答‘采石矶火起,正好坐收渔利’。” 老宰相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殿角的铁马叮咚作响,“陛下!采石矶一战,护榷军与铁林卫死伤过半,南唐水师却能从包围圈突围,皆因赵匡胤隔岸观火!他眼睁睁看着大周将士葬身火海,只为一己兵权,此等行径,罔顾南征大局,不顾将士死活,若不追责,何以服天下?何以安军心?”
他将绢帛递向柴荣,竹杖重重戳在金砖上,留下一道浅痕:“黑衣骑已反复核验,记录句句属实!当时帐外值守的两名侍卫,此刻就在殿外,可召来对质!”
殿内瞬间哗然。文臣们交头接耳,目光纷纷投向赵匡胤;武将们则面露凝重,有人悄悄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 采石矶的惨状,早已传遍军中,只是没人敢公开指责赵匡胤。
赵匡胤猛地从武将队列中走出,玄甲碰撞的 “哐当” 声打破了喧闹。他单膝跪地,甲胄上的铜钉磕在金砖上,却仰头发出一声冷笑,声音里满是不屑:“王相公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密谈记录,构陷殿前司!”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逼王朴:“这绢帛上的字迹歪斜,日期模糊,连黑衣骑的印鉴都没有,分明是伪造的!老臣在濠州日夜督战,一心只想着攻破城池,何来‘坐收渔利’之说?” 赵匡胤突然指向王朴案头的文书,语气陡然变得凌厉,“倒是王相公,臣近日得报,令郎王侁,与南唐户部侍郎韩熙载过从甚密,常有书信往来!”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叠蜡封的书信,高举过头顶:“陛下请看!这些书信,皆是从王侁的幕僚处查获,虽无明确通敌之语,却提及‘淮南盐利’‘周军布防’等敏感事宜!敢问王相公,令郎与南唐官员书信往来,讨论这些军机要务,这‘私通南唐’的罪名,又该如何算?”
书信被内侍呈到御案上,柴荣拿起一封,拆开蜡封,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清秀,确是王侁的手笔,其中一封写道:“淮南盐场近来调度频繁,似有大军异动”,另一封则提及 “周军在涡口的布防,多依赖护榷军”。虽无通敌实证,却也足够引人遐想。
王朴脸色骤变,上前一步道:“陛下明鉴!犬子王侁与韩熙载曾是旧识,书信往来不过是叙旧,绝无通敌之意!那些所谓的‘敏感事宜’,皆是坊间流传的消息,并非军机!赵匡胤这是构陷!”
“构陷?” 赵匡胤猛地站起身,玄甲的铜钉撞得铿锵作响,“若只是叙旧,为何要讨论盐场调度与军队布防?王相公若不心虚,为何不让令郎来殿前对质?”
两人在殿中争执不下,文臣们纷纷为王朴辩解,称赵匡胤 “借题发挥”,武将们则支持赵匡胤,说王朴 “包庇儿子”。柴荣坐在御座上,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乱象,指尖在御案上反复敲击,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何尝不知王朴刚直,一生为国,绝无通敌之心?王侁的书信,虽有不妥,却也算不上通敌。可他也忌惮王朴父子在枢密院的势力 —— 王朴执掌枢密院多年,黑衣骑更是直接听命于他,若真要彻查赵匡胤,王朴的势力恐会进一步膨胀。
而赵匡胤,虽明摆着是构陷,却手握殿前司重兵,濠州攻城战正到关键时刻,若此时追责,殿前司必定大乱,南征大局将功亏一篑。更何况,李重进的侍卫亲军、陈琅的皇商司与赵匡胤的殿前司本就相互制衡,若削了赵匡胤的权,李重进与陈琅的势力恐会失衡,重演晚唐藩镇割据的局面。
“够了。” 柴荣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黑衣骑的记录存疑,需进一步核验;王侁的书信,交三司彻查,若无实据,不得妄加揣测。” 他看向赵匡胤,语气缓和了几分,“濠州战事要紧,你即刻回前线,务必尽快破城。”
赵匡胤躬身领旨:“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早日攻破濠州!” 他起身时,特意瞥了王朴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说 “你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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