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黄河整军：残旗映浊浪，九万哀兵血沾襟
崇德元年五月十三，黄河渡口的罡风裹挟着砂砾，将残破的 “赵” 字军旗撕得猎猎作响。曹彬身披浸透血渍的明光铠，每一步都碾碎泥泞中半埋的断箭与碎甲，手中铁册在风中轻颤 —— 那密密麻麻的姓名，已有半数被朱笔无情圈销，恍若凋零的寒梅。
“点验完毕！” 亲兵校尉的嗓音如同锈蚀的铜锣，在空旷河滩上激起刺骨回响，“陛下亲点十八万虎狼之师，今归营者九万三千七百二十六人。其中带伤者四万有余，堪战之士竟不足五万。”
曹彬的目光扫过排列如败叶的残兵：有人裹着浸透血污的绷带，铁砂仍嵌在溃烂的伤口；有人赤足踩在碎石上，草鞋早化作风中絮影，脚掌绽开的血肉与泥土混成暗红。更有士兵紧抱着冰冷的尸体，泪雨冲刷着满面烟尘，在脸上犁出两道生离死别的沟壑。昨夜他效法司马穰苴整肃军纪，以三柄斩马刀镇住溃散之势，可营垒间依旧浮动着绝望的阴云。
“将领伤亡明细。” 曹彬的声音比黄河冰棱更冷。
校尉喉结滚动，艰难道：“龙捷左厢都虞候田钦祚，被霹雳炮炸得血染黄沙；虎捷右厢指挥使王审琦，遭轰天雷穿胸而亡；马军都虞候韩令坤…… 至今踪迹全无，恐已折于周军截杀。” 每念一个名字，曹彬的指节便泛白一分，那些随赵匡胤陈桥兵变的悍将，如今竟折损大半在寿州坚城之下。
河滩远处，党进倚着断斧枯坐，空荡荡的左袖管随风翻卷 —— 他的左臂在瓮城爆炸中化为齑粉，昔日英武的面容只剩木雕般的麻木。石守信缠着渗血的头巾，额角血珠顺着沟壑蜿蜒，望见曹彬投来的目光，也只能无力摇头。
曹彬将铁册重重砸在案几，朱笔滚落泥潭：“传令下去，伤兵就地安营救治，堪战之士即刻整队！粮草官逐营清点，哪怕只剩一粒粟米，也须按人头均分！” 他深知，此刻若失了军心，这九万残兵顷刻间便会化作鸟兽散。
二、镜中敌影：铜筒凝怒火，龙颜裂眦恨难平
“陛下驾到！”
亲兵的呼喝撕破河滩死寂。赵匡胤玄色龙袍沾满寿州城外的焦痕，腰间佩剑穗子被硝烟熏成漆黑。他大步走向了望台，手中紧攥着缴获的黄铜圆筒 —— 那是周军的 “千里镜”，筒身刻满细密云纹，传闻可将百里外的景象收于眼底。
“寿州方向，看得清吗？” 赵匡胤的声音裹着冰霜。
曹彬尚未开口，便见天子已将圆筒抵在眼前，目光如箭矢射向西南。镜片中，寿州城头的赤色旌旗猎猎翻卷，陈琅身着紫袍立于雉堞之下，身旁环绕三个粉雕玉琢的孩童。两少年高举鎏金令旗嬉笑，女童则将新采的桂花簪在陈琅襟前。他随意倚着城墙与将领交谈，指尖轻叩城砖的姿态，仿佛昨日血战只是儿戏。更刺目的是身后陈列的神火飞鸦残骸，焦黑的木翼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恰似胜利者的勋章。
“哐当！” 望远镜砸在了望台上，黄铜筒身凹痕如狰狞伤疤。赵匡胤胸膛剧烈起伏，龙袍下的双拳攥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如盘虬卧龙：“陈琅！此仇不报，朕誓不为人！”
这声怒吼惊得河滩残兵纷纷抬头。他们看见天子面容扭曲如厉鬼，那双曾挥斥方遒的虎目，此刻燃着焚尽八荒的业火。石守信慌忙上前搀扶：“陛下保重龙体！”
“保重？” 赵匡胤猛然甩开手臂，声若雷霆，“十八万儿郎折损过半，猛将陨落，粮草成灰！陈琅小儿竟在城头耀武扬威，朕如何忍得？！” 他指向寿州，指尖因用力泛白，“传朕旨意，全军三日内整备！朕要亲自擂鼓，踏平寿州，将陈琅挫骨扬灰，祭奠万千忠魂！”
三、死谏惊驾：免冠沥肝胆，良将力挽败局危
“陛下不可！”
曹彬轰然跪地，甲胄相撞的声响惊飞滩头寒鸦。他扯下头盔，斑白鬓发在风中凌乱如蒿草，额头重重磕在泥泞里：“臣冒死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匡胤怒目圆睁：“曹彬！你敢抗旨？”
“臣岂敢抗旨？只求陛下明察！” 曹彬声音泣血，额头已渗出殷红，“寿州一战，我军精锐尽失，堪战者不足五万，军心涣散如惊弓之鸟 —— 昨夜便有千余士卒私藏粮草，欲作逃兵。此等士气，如何破城？” 他抬头时，眼中血丝密布如蛛网，“陈琅手握神火飞鸦、轰天雷等利器，我军攻城器械尽毁。此刻强攻，与驱羊入虎口何异？”
石守信亦跪倒在地：“陛下，曹将军所言极是！我军粮草仅够十日之需，汴梁空虚，若周军趁机北上……”
“住口！” 赵匡胤一脚踢翻粮车，糙米混着泥沙倾泻如瀑，“朕乃天命所归！当年陈桥黄袍加身，何曾惧过何人？”
曹彬膝行两步，死死抱住天子龙袍：“陛下！臣追随您数十载，从后周禁军到开国大将，历经百余战从未退缩！” 他的呐喊震得河滩草木皆颤，“然兵者诡道，当知进退！昔年司马穰苴整军，必先立威，后议征伐。如今我军无粮、无械、无士气，若强行决战，只会让十八万忠魂白白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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