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西北的天,换了颜色。
不是青天白日,也不是炮火熏烤的赤红,而是一种被血与火反复洗练过的湛蓝,干净得令人心悸。
持续数日的钢铁咆哮与山河震荡,终于归于沉寂。
风过山岗,吹来的不再是呛人的硝烟,而是一种混杂着泥土、凝固的血腥与金属冷却后的独特气息。
冈村宁次倾尽华北方面军主力打造的“囚笼”,碎了。
非但碎了,这口囚笼本身,连同里面那数十万被斩断了中枢神经的野兽,都成了埋葬自身的巨大坟场。
此役之果,如一道撼世惊雷,滚过整片神州大地。
重庆、延安、南京……无数双眼睛,都死死盯住了山西版图上那块原本不起眼的黄土地。
楚云飞来了。
他只带了两名随从,三匹快马。
一身裁剪得体的土黄色将官呢制军服,笔挺如新,马靴擦得能映出山峦的倒影,与这片刚刚被血火犁过的焦土格格不入。
他没有去独立团的团部,而是直接被李云龙的人带到了一处无名的山谷。
李云龙就站在谷口。
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旱烟,那件洗得发白的八路军军装敞着怀,露出里面粗布的里衣。
他的脚边,是一截被拦腰斩断的日军92式步兵炮炮管,断口平滑如镜,泛着被超高温瞬间灼烧后留下的妖异蓝紫色。
“云飞兄,来了?”
李云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咱这穷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就请你看点稀罕玩意儿。”
楚云飞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随从,目光却早已越过李云龙的肩膀,死死锁在山谷之内。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谷中,没有欢迎的队伍,没有庆功的酒宴。
只有一辆又一辆静静趴窝的钢铁残骸。
日军的九七式中战车,八九式中战车,像一群被宰杀后随意抛弃的牲口,七零八落地陈尸遍野。
楚云飞缓步走入这片钢铁坟场。
他身后那名见惯了枪林弹雨的副官,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脸色血色尽褪,手本能地按住了腰间的枪柄。
楚云飞抬手,制止了他的失态。
他走到一辆九七式战车前。
战车的正面装甲上,没有炮弹砸出的巨大破口,也没有任何狰狞的凹陷。
只有一排排拳头大小、近乎完美的圆形孔洞。
这些孔洞从车头一路贯穿到车尾,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巨型缝衣针,整整齐齐地穿透了一遍。
楚云飞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个孔洞的边缘。
冰冷,且异常锋利。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检索着自己所知的所有武器。
反坦克炮?不,创口不对。
穿甲弹?更不可能造成如此整齐划一的贯穿效果。
“航炮,20毫米的。”
李云龙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藏不住的炫耀。
“从天上往下打,就跟拿锥子扎罐头似的,一扎一个透心凉。”
楚云飞的手指,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这片废铁,望向更远处的另一片山坡。
那里的景象,让他这位黄埔高材生、见惯了德械师火力的国军精锐将领,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何为“无知”。
那曾是日军一个联队的炮兵阵地。
可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任何“阵地”的痕迹。
整个山坡像是被天神用巨勺狠狠挖去了一大块,一个个巨大而深邃的弹坑彼此交叠,将山体原本的轮廓彻底抹除。
泥土被烧成了黑色的琉璃,破碎的九二式十厘加农炮零件,像劣质的儿童玩具,被随意地抛洒在焦黑的结晶体上。
这不是炮击。
楚云飞心中一个声音在嘶吼。
他所理解的炮火覆盖,是“摧毁”。
而眼前的景象,是“抹除”。
“这……这又是何等武器?”他声音干涩,扭头看向李云龙,眼神里满是惊骇。
李云龙嘿嘿一笑,没说话,只是朝天上努了努嘴。
楚云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片湛蓝的天空空无一物。
可他的脑海中,却无法抑制地浮现出六个挂着红色五角星的黑色魔影,从山脊后呼啸而出,将死亡的铁雨倾泻而下的画面。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忽然明白了。
这已经不是战术、勇气或者意志能够弥补的差距。
这是一场维度的战争。
他引以为傲的三五八团,他麾下那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官兵,如果面对这样的攻击,下场不会比这些被抹去的日本人好上分毫。
他们,连同他楚云飞自己,都成了被时代车轮远远甩在身后的古董。
……
指挥部的帐篷里,炭火烧得正旺。
楚云飞端着一杯滚烫的茶水,指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李云龙都快不耐烦地想再卷一根旱烟。
终于,他重重放下茶杯,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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