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像一层揉碎的棉絮,把潜邸的青砖灰瓦都裹得发虚。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轻响,却穿不透这厚重的雾气,只在院里漾开一圈淡淡的回声。金玉妍刚用过早膳,正坐在窗边的暖榻上教澜翠辨认草药——那些是陈格格托兄长从圆明园捎来的朝鲜草药,晒干后用素色绢布包着,拆开时散发出清苦又干净的草木香,像极了汉城郊外的山雾。
“主子,这个带绒毛的是什么?摸着手感怪怪的。”澜翠捏着一株毛茸茸的草药,眉头皱得紧紧的。她自小在京里长大,从未见过这种长相奇特的植物,只觉得像是某种杂草。
金玉妍接过草药,指尖拂过叶片上细密的绒毛,眼底泛起一丝柔和:“这叫‘白头翁’,是朝鲜山上常见的草药,晒干了泡水喝,治头疼最管用。陈妹妹知道我夜里总睡不安稳,特意让她兄长寻来的。”她把草药放回绢布包,又取出另一株带着淡紫色花萼的植物,“这个是‘桔梗’,不仅能入药,腌成泡菜也是极好的,可惜潜邸的小厨房不会做。”
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小丫鬟含混的哭喊,像颗石子砸进了这晨雾里的平静:“金格格!不好了!陈格格院里出事了!”
金玉妍捏着桔梗的手猛地一顿,花萼上的细小绒毛粘在指尖,却没了半分触感。她抬眼时,正好看见春桃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发髻散了半边,青色的布裙上沾着泥点和霜花,脸上满是泪痕,连说话都带着哭腔:“主子……陈格格她……她院里的煎药丫鬟不对劲!”
春桃是金玉妍特意派去陈氏院外盯着的小丫鬟。自陈氏诊出有孕后,金玉妍就没敢放松——前世陈氏就是怀了身孕后被人暗害,不仅孩子没保住,自己也落得个油尽灯枯的下场。如今春桃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定是出了大事。
金玉妍立刻放下草药,抓起搭在榻边的素色貂裘——这是弘历前几日赏的,貂毛柔软厚实,衬得她本就白皙的手指愈发纤细。她一边系着披风的带子,一边快步往外走,声音却依旧稳得没一丝波澜:“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是陈妹妹身子不舒服,还是……”
“不是陈格格!是煎药的丫鬟!”春桃跑得气喘吁吁,扶着门框才站稳,胸口剧烈起伏着,“刚才刘嬷嬷让她煎安胎药,我躲在廊柱后看着,瞧见她偷偷从怀里摸出个纸包,往药罐里撒了些白色的粉末!我不敢声张,怕打草惊蛇,赶紧跑来找您!”
“白色粉末?”金玉妍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像被扔进了冰水里。陈氏的安胎药是太医院院判亲自开的方子,药材由正院的张嬷嬷逐味过目,连煎药的砂锅都是特意从景德镇运来的官窑瓷——富察氏为了护住这胎,几乎做到了万无一失。可偏偏是煎药的环节出了岔子,那个叫晚翠的小丫鬟,还是富察氏亲自从陪房里挑出来的“老实人”,怎么会突然动手脚?
她脚步没停,快步往陈氏的偏院走,青石板路上的薄霜被踩得“咯吱”响。走了两步,她忽然停下,转头对春桃道:“你先回去,别让晚翠起疑心。就说‘金格格刚得了些新晒的朝鲜草药,能给陈格格安神,让你去取几株’,把她引到院外的回廊下——我已经让人在那儿等着了。记住,别露怯,越自然越好。”
春桃用力点头,抹了把眼泪就往回跑。澜翠跟在金玉妍身后,声音发颤:“主子,会不会是……高侧福晋那边的人?她被禁足在西跨院后,就一直没安分过,前几日还让丫鬟往陈格格院外扔死老鼠,被刘嬷嬷抓了现行。”
“十有八九是她。”金玉妍的声音冷了几分,眉梢凝着一层寒霜。高曦月被禁足后,富察氏为了顾全她阿玛高斌的颜面,只轻描淡写地罚了她院里两个粗使丫鬟,没敢惊动弘历。可没想到,这竟纵得高曦月愈发大胆——她是铁了心要除掉陈氏的孩子,断了潜邸里有孕的希望。
两人快步走到陈氏院外时,晨雾已经淡了些,能隐约看见院里的石榴树。远远就瞧见春桃站在回廊下,手里攥着几株草药,正对着一个穿青布衣裳的小丫鬟说话——那正是负责煎药的晚翠。晚翠手里端着个黑漆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刚煎好的安胎药,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缕缕白气。
金玉妍对藏在廊柱后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这两个婆子是弘历特意派给她的,原是御前侍卫的家眷,身手利落,办事牢靠。两人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绕到晚翠身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就一把按住了她的胳膊。
“你们干什么!”晚翠吓得尖叫起来,手里的托盘“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药碗碎成了几片,褐色的药汁溅在青石板上,冒着热气,很快就在霜面上晕开一圈深色的印记。
金玉妍走上前,目光落在地上的药汁里——那里面漂浮着几粒细小的白色颗粒,像极了冬日里未化的雪粒,正是春桃说的“白色粉末”。她蹲下身,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素银簪子——这是她入潜邸时带的旧物,簪头打磨得光滑圆润。她用簪尖轻轻蘸了点药汁,不过片刻,原本银亮的簪头就泛出了黑青色,像蒙了一层洗不掉的污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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