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峪大营,帅帐。
浓烈的药味被一种无声的、铁与血的紧绷感稀释。巨大的牛油灯盏燃烧着,火光将帐内每个人的身影都拉长,扭曲地投在帐壁上,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萧景琰斜倚在软榻上,身上覆着厚重的狼裘,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处渗着淡淡的血丝,唯有那双眼睛,如同淬炼过的寒星,燃烧着惊人的意志力,驱散了病容带来的所有孱弱。每一次呼吸,胸腔深处都传来沉闷的疼痛和拉扯感,如同破旧风箱在艰难运转,额角不断沁出细密的冷汗,又被侍立一旁的赵冲用温热的湿巾小心翼翼地拭去。他面前摊开着一幅巨大的北境舆图,手指因虚弱而微微颤抖,指尖却异常稳定地点在几个关键位置,仿佛那里凝聚着千军万马的力量。
王天佑盘坐在旁,枯瘦的手指始终虚搭在萧景琰的手腕寸关尺上,感受着那依旧细弱迟涩、却顽强搏动的脉搏。每一次脉象的细微起伏,都让他心弦紧绷,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帝王苍白的面容,不敢有丝毫懈怠。
周振武、林岳、渊墨肃立榻前,如同三柄出鞘半寸的利刃,等待着最后的指令。帅帐内的空气,因帝王那虽虚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志,而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
“渊墨,”萧景琰的声音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暗影’百人,可备齐?”
渊墨的身影如同凝固的墨色,斗篷下的阴影微微一动,一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单音节吐出:“齐。”言简意赅,却蕴含着绝对的自信与杀戮的意志。
“好。”萧景琰的目光锐利如针,刺向那片墨色,“路线,‘孤雁’已探明。记住,尔等此行,非为必杀。要的是……声势!是让颉利老贼寝食难安的‘势’!要让金狼王庭的每一根柱子,都仿佛在下一刻会燃起我大晟的火油!要让他的血狼骑……不得不回援!”
他喘息片刻,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继续道:“入王庭后,寻机……点燃他的粮草!炸毁他的武库!刺杀……其身边重臣!动静……越大越好!但颉利本人……不可强求!若事不可为,即刻远遁!保存精锐,方为上策!朕……要尔等活着回来!” 最后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关切,重重砸在渊墨心头。
渊墨斗篷下的头颅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阴影中的目光似乎波动了一瞬,随即恢复死水般的冰冷:“遵旨。”
“林卿,”萧景琰的目光转向林岳,“‘孤雁’全力配合渊墨行动,同时,将朕‘病危垂死’的消息,给朕……传遍北狄每一个部落!要快!要像草原上的野火一样快!要让所有人都相信,飞狐峪大营……已无真龙坐镇!”
“臣领旨!”林岳躬身,眼中闪烁着情报网络高速运转的冷光。
“周帅!”萧景琰的目光最终落在须发皆张、如同压抑着火山的老帅身上,“飞狐峪前线,朕走后,由你全权节制!给朕……死死钉在这里!无论狄兵如何挑衅、示弱,一概不予理会!多布疑兵,加固工事,做出死守待援之态!务必让颉利相信,朕的主力精锐,仍困于此地,寸步难移!直到……看到王庭方向烽烟冲天,或接到朕的‘惊蛰’信号!”
周振武猛地抱拳,铁甲铿锵作响,虎目含泪,声音却斩钉截铁:“陛下放心!老臣在,飞狐峪便在!人在阵地在!绝不让一兵一卒狄狗,越过老臣身后半步!” 他看着萧景琰苍白如纸的脸色,那深入骨髓的病弱气息几乎让他窒息,巨大的担忧和痛楚几乎要冲垮这位老帅的神经,“只是陛下!龙体……万金之躯!岂可亲涉险地?!诱敌之事,老臣愿代陛下……”
“周帅!”萧景琰猛地抬手,打断了周振武的话。剧烈的动作牵扯着胸腔的伤口,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嘴角溢出一丝鲜红。王天佑脸色剧变,立刻上前施针。剧痛如同毒蛇噬咬,萧景琰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那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眼神却更加锐利逼人,带着不容置喙的帝王威压:
“此饵……非朕不可!颉利老奸巨猾,寻常将领……岂能让他调动主力回援?唯有朕……大晟天子的人头,才值得他……赌上一切!此乃……国战!非朕一人之生死!” 他喘息着,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朕意已决!不必再言!”
帅帐内一片死寂,只有萧景琰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牛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周振武看着帝王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老泪纵横,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无尽痛楚与敬意的叹息,深深低下头去。
萧景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中所有的浊气和虚弱都排出体外。再睁眼时,眼中只剩下燃烧的战意和对故土的深沉眷恋:
“赵冲!”
“末将在!” 巨灵神般的禁卫军统领轰然应诺,声震屋瓦。
“点齐朕之亲卫‘龙骧营’,八百铁骑!备齐双马!强弩!火油!三日后……子时三刻,随朕……出营!” 萧景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杀气,“目标——狄右翼粮仓,黑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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