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云山下,血色归途。
凛冽的寒风如同裹着冰碴的刀子,抽打在赵冲布满血污、焦痕和泪水的脸上。他巨大的身躯伏在疾驰的战马上,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断裂肋骨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胸腔内搅动,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布满血丝的独眼死死盯着前方,只有怀中那冰冷坚硬的寒玉匣,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传递来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希望——那里面,是赤阳龙血藤!是陛下的命!
身后,仅存的六名亲卫,个个带伤,脸色惨白,如同从地狱爬回的恶鬼,沉默地策马紧随。其中两人共乘一骑,中间横担着一具用皮索牢牢捆缚、覆盖着破旧毛毡的躯体——正是那名舍命采药的暗影卫向导。他的身体早已冰冷僵硬,焦黑如炭的面容依稀可见临死前的决绝与解脱。
“兄弟……撑住!我们……回家了!” 赵冲嘶哑的声音被狂风吹散,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发出痛苦的嘶鸣,速度却再次提升!归心似箭!每一息都关乎陛下的生死!他不敢去想孤云山巅那毁灭的熔岩喷发,不敢去想坠崖时被罡风撕裂的同袍,更不敢去想怀中这具冰冷躯体所代表的牺牲!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把药带回去!
马蹄踏碎北狄边境的冻土,卷起漫天烟尘。他们如同亡命的幽灵,凭借着渊墨提供的隐秘路径和暗影卫沿途的接应,避开狄兵主力哨卡,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冲入了大晟控制的地界!
“统领!前面就是云州方向!” 一名亲卫指着远方天际那异常的红光,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不祥的预感。
赵冲抬眼望去,心猛地一沉!
那不是朝阳!那是……燃烧的烽火映红的天空!浓重的黑烟如同狰狞的魔爪,撕扯着铅灰色的云层!空气中,仿佛隔着数十里,都能嗅到那股混杂着硫磺、焦糊和血腥的死亡气息!
云州……还在打!而且……情况极其不妙!
“快——!!!” 赵冲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几乎要将肺腑撕裂!他不再顾忌伤痛,疯狂地鞭策着早已疲惫不堪的战马,朝着那片血火炼狱,亡命狂奔!
云州城,血染的黄昏。
城墙,已不能称之为城墙。
巨大的豁口犬牙交错,如同被洪荒巨兽啃噬过。断裂的城砖、扭曲的梁木、燃烧的残骸和层层叠叠、早已分不清敌我的尸体,共同构筑起一道绝望的、流淌着鲜血与火焰的废墟防线。惨绿色的“燃骨火油”虽然因炮车被毁而不再从天而降,但先前流淌、渗透的余烬仍在某些角落顽固地燃烧,散发出恶臭的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内城方向,激烈的巷战声、爆炸声、喊杀声、垂死的惨嚎声,如同沸腾的油锅,持续不断地传来。狄兵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守军依托残垣断壁构筑的防线,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
而在那曾经是主城墙、如今已化为一片巨大斜坡废墟的战场上,景象更是惨烈到令人窒息!
数十架北狄引以为傲的“燃骨炮”,此刻已化作一堆堆扭曲、焦黑的残骸,巨大的臼形炮膛破裂变形,扭力臂断裂散落,如同被巨力蹂躏过的钢铁怪兽尸体。炮车周围,尸体堆积如山!有狄兵重甲步兵的,有推炮奴隶的,更多的……是身披残破玄甲、至死仍保持着冲锋或搏杀姿态的大晟将士!
就在这片钢铁与血肉的坟场中央!
一杆残破不堪、却依旧倔强斜插在尸堆之上的——玄色帅旗!旗帜早已被血污浸透,被火焰燎焦,边缘破碎如絮,但上面那个巨大的、以金线绣成的“周”字,却在昏红的血色天光下,依旧清晰可见,散发着不屈的威仪!
帅旗之下。
兵部尚书,大元帅周振武,背靠着一架彻底扭曲的炮车残骸,如同钉死在这片焦土上的铁铸丰碑。
他身上那件象征帝国最高军权的紫色蟒袍官服,早已被血、火、泥土浸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破碎不堪。三支粗长的、染血的狼牙重箭,呈品字形,深深地钉入了他的胸膛!箭尾兀自微微颤抖!
一箭贯左胸!一箭透右肺!最致命的一箭,自后背透入,锋利的箭簇带着碎骨和内脏的碎片,从前心狰狞地透出!鲜血早已浸透了他身下的土地,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老帅的头颅微微低垂,花白的须发被凝固的血块粘结在一起。他的一只眼睛圆睁着,布满血丝,瞳孔早已涣散,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是云州城的方向!另一只眼睛被一支流矢射中,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黑洞。他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双手,至死仍死死地握着两柄早已卷刃、崩口、甚至扭曲变形的厚背砍刀!刀身上沾满了碎肉和暗红的血痂,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生命最后时刻的惨烈搏杀!
在他的周围,呈扇形倒毙着数十名同样伤痕累累、至死不休的亲卫老卒!他们用自己的身体,为老帅挡下了不知多少来自四面八方的刀枪箭矢!每个人的死状都极其惨烈,却都面朝着敌人倒下的方向!他们用生命,践行了追随大帅杀入敌阵、摧毁邪魔的誓言!用血肉之躯,为云州城争取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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