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
夜色深沉,朔风如铁,吹刮着城墙垛口上凝结的寒霜,发出呜咽般的低吼。城头火把在风中狂乱地摇曳,将守城将士们挺立如松的身影,长长地拖拽在冰冷坚硬的石面上。整座城池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伤痕累累却筋骨嶙峋,在凛冽的寒气里无声地积蓄着力量。
刺史府深处,临时充作御书房的内室,烛火通明。炭盆里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驱散着北疆渗入骨髓的寒意。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并非暖意,而是一种沉凝的、近乎粘稠的肃杀。
萧景琰端坐于铺着整张雪熊皮的宽大座椅上,一身玄色常服,衬得他年轻的面庞愈发沉静,也愈发深不可测。他手中捏着一封刚刚送达、犹带风尘气息的密函,纸张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暗青色泽——这是从京都六百里加急,由暗影卫专属渠道传递而来的绝密信件。
发信人:吏部尚书沈砚清。
信纸展开,一行行筋骨遒劲、力透纸背的行楷映入眼帘。字迹沉稳,条理分明,如同沈砚清其人,一丝不苟,滴水不漏。然而字里行间所承载的内容,却足以在平静的京都官场掀起滔天巨浪。
“……工部尚书李元培,私通北狄,证据确凿。其府邸密室搜出与北狄王庭往来密信三封,金珠玉器若干,皆系北狄标记之物。更有其心腹管家、工部营造司主事等七人供认不讳,李元培借督造北疆烽燧及城防修缮之机,多次泄露工事图纸、用料虚实,并暗中破坏关键节点,致多处工事未及完工便已隐患重重……”
萧景琰的目光在这几行字上停留了数息,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烛火跳跃,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工部,国之营造,军防命脉!李元培……这个平日里谨小慎微、甚至显得有些木讷的老臣,竟是埋藏如此之深的毒瘤!若非沈砚清……
他的目光继续下移:
“……臣奉密旨,与赵统领、渊墨副统领通力协作,以雷霆之势,于三日内将李元培及其党羽共计一十三人尽数锁拿下狱。其同党名单已由暗影卫连夜核实,潜伏于京都明面之北狄谍网,共计大小头目二十一人,已尽数拔除,无一漏网。然,据暗影卫所察,尚有‘鼹鼠’潜藏更深,线索指向宫闱之内,臣等正循迹深挖,不敢懈怠……”
“好!好一个沈砚清!好一个雷霆手段!”
萧景琰的唇角终于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书房内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他放下密函,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投向跳跃的烛火深处,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座巍峨帝都里,那位吏部尚书如何在不动声色间,布下天罗地网,将潜藏的毒蛇一一揪出斩断!
这份沉稳,这份周密,这份一击必杀的狠辣!正是他此刻最需要倚重的国之柱石!吏部天官,掌百官铨选考绩,沈砚清坐镇中枢,替他牢牢把持着朝堂风向,其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北疆这血肉磨盘般的战场!
赞赏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短暂的涟漪,便迅速沉没下去。萧景琰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鹰隼。他抬手,从桌案一角堆积如山的军报和密函中,精准地抽出了另一份卷宗——来自北狄王庭方向的密报汇总。
近几日,空白。
尤其是标注着特殊暗记、代表着阿古拉和苏赫巴鲁那条线的密函,彻底断绝了音讯。
一股冰冷的不安,如同盘踞在阴影中的毒蛇,悄然缠上了萧景琰的心头。阿古拉,那条他精心布置、在北狄心脏深处潜伏多年的“狡狐”,其价值远非寻常间谍可比。他能接触到北狄最高决策层,能影响甚至左右咄吉乃至现在颉利的判断!这条线,是他洞察北狄动向、甚至在未来左右战局的胜负手!绝对不能断!
按照原定计划,在颉利强势回归、王庭剧变之后,阿古拉就应该第一时间送出关键情报,汇报颉利的状况、王庭的势力分布、以及最重要的——颉利下一步的战略意图!
其实早在咄吉夺取单于之位,率领大军攻打云州城时,萧景琰就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颉利,他比咄吉更加恐怖,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消失,定是在暗中策划着什么,当咄吉战败回归之时,正是颉利给予他致命一击的最好时机,而这个时机,正是萧景琰亲手给他制造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颉利这个老狐狸重新回到棋局中,萧景琰已经掌控和洞悉的一切!
然而,没有。
死寂。如同这北疆的雪夜,只有无边的寒冷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庭……定有剧变发生。”萧景琰喃喃自语,指尖在空白的密报卷宗上重重划过,留下清晰的指痕。颉利的手段,他在云州城下已经领教过。那是一个如同受伤孤狼般凶残且狡诈的对手!他能从必死之境逃出生天,带着传说中的噬月狼骑卷土重来,一举格杀咄吉,重夺王庭……这等人物,岂会看不出阿古拉这种智囊的价值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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