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正好,带着初秋的清爽。鲁智深独自一人,踏入了市招标办公室那栋庄严肃穆的大楼。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他没有去走那些所谓的“捷径”,没有去找任何“熟人”,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个标有“投标文件接收”的普通窗口。
他将那份连夜赶制、凝聚了整个公司技术骨干心血的标书,郑重地放在了柜台上。文件袋很厚实,封面上“智深建筑”四个字写得遒劲有力。这份标书,没有任何“水分”,没有预留任何“操作空间”,成本核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施工方案详尽到每一个细节。它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坦荡地展示着自己的质地和价值。
“请收好。” 窗口内的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接过。
鲁智深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出大楼,阳光洒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这一步踏出,几乎等同于亲手掐断了公司在这个项目上的生机。他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都倾吐干净。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回公司的路上,手机铃声如同催命符般响起。屏幕上跳动着那个让他心头一沉的号码——苏副局长。
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小鲁啊……” 电话那头传来苏副局长低沉的声音,那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愠怒,“你这次……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那语调,如同长辈对顽劣子弟的训斥,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鲁智深停下脚步,站在喧嚣的街头。他挺直了脊梁,目光平静地望向远处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声音清晰而稳定,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钧之力,穿透了电话线:
“苏局,”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我认为,工程质量——才是最好的回扣。”
说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他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那“嘟——”的一声忙音,如同斩断枷锁的利刃!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伴随着更深沉的凝重,瞬间席卷全身。他知道,这条路,再无回头可能。
…………
公司会议室。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鲁智深坐在主位,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核心管理层:项目经理老王眉头紧锁,技术总监小李眼神忧虑,财务主管老张不停地搓着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
“兄弟们,” 鲁智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市政工程……中心大剧院那个项目……我们大概率没戏了。”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结果,还是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启动Plan B吧。” 鲁智深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王,你负责梳理手上所有的小型项目和潜在客户资源,优先级调整。老张,重新核算现金流,做好最坏打算,确保工资和基本运营。小李,技术团队不能散,手上的几个设计优化项目抓紧推进,这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本钱……”
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没有抱怨,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服从。每个人都知道,公司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
一周后,开标结果毫无悬念地公布。
智深建筑,名落孙山。
消息传来,公司上下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低气压。办公区里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走廊里碰见的同事也只是匆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和迷茫。那份曾经支撑着大家奋勇向前的“良心企业”光环,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似乎变得黯淡无光。
就连一向乐天知命、仿佛天塌下来都能当被盖的王老憨,也罕见地沉默了。他蹲在工地休息区的角落里,闷头抽着劣质香烟,烟雾缭绕中,那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沟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困惑和不解。他抬头看着巡视过来的鲁智深,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问道:
“大强哥……俺……俺就想不通……咱是不是……太死心眼了?这世道……不都这样吗?咱……咱非得这么拧着来吗?”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那是对长久以来信奉的“鲁哥永远是对的”信念的动摇,也是对残酷现实的无力感。
鲁智深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走到工地最高处的物料平台上。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吹动他敞开的工装外套。他俯瞰着下方:巨大的基坑如同城市的伤口,钢筋丛林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工人们如同蚂蚁般在脚手架上忙碌穿梭,搅拌机的轰鸣声、金属的敲击声、工人的号子声……交织成一曲宏大而沉重的交响乐。这是他的战场,他的根基,也是他此刻沉重的负担。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个作业面,观察着进度、安全、质量。突然,他的视线在靠近基坑边缘的一处脚手架下凝住了。几个工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专注干活,而是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低着头,围着一部手机,似乎在传阅着什么。当其中一人无意间抬头,瞥见高处的鲁智深时,脸色瞬间煞白,慌忙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几个人如同受惊的鸟雀,立刻散开,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但那慌乱的动作和躲闪的眼神,却逃不过鲁智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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