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院子里的尘土,打着旋儿,带着一股肃杀的凉意。
李卫国那句“今晚,真是热闹啊”,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余音未散,一辆同样低调的黑色轿车便已滑至门口。车门打开,一个身形微胖,步履沉稳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来人正是青龙镇的定盘星,镇书记孙大海。
孙大海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痕迹,他的目光平静如水,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他只是扫了一眼院内的情景——瘫软在地的舅甥俩,脸色铁青的李卫国,以及站在一旁、神情复杂的马向东——便已将局势猜了个七七八八。
“卫国同志。”孙大海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孙书记。”李卫国迎了上去,两人走到一旁,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交流着。
高墙的阴影里,江澈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解决一个克扣抚恤金的蛀虫,好让老兵别去上访,从而保住自己的清闲,结果却把镇里的两位主官都给炸了出来。
这火,玩得太大了。
再待下去,万一被哪个眼尖的发现,自己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他看了一眼院子里那几个已经彻底失去主角光环的“演员”,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整个人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在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骑着那辆忠实的小电驴,在镇子外围的田间小路上绕了几个大圈,直到身上那股子紧张的气息被夜风吹得一干二净,才调转车头,回到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出租屋。
“砰。”
门关上的瞬间,江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靠在门板上,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刺激。
太刺激了。
重生以来,他一直奉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准则,今天却亲手搭建了一座危墙,还在墙头蹦了个迪。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遥遥望向民政办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想象出那里的风暴。孙大海和李卫国绝不会让事情失控,他们会用最稳妥、最政治的方式,将这场内讧的动静压到最低。
刘富贵完蛋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怎么完蛋,却大有讲究。
是被镇里“内部处理”,悄无声-息地拿下,罪名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保全青龙镇的脸面?还是被捅到县里,由县纪委介入,来一场彻彻底底的大清查?
江澈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孙大海和李卫国百分之百会选前者。
但这恰恰是江澈不能接受的。
内部处理,意味着不可控。万一刘富贵为了减轻罪责,攀咬出更多的人,或是镇领导为了“稳定大局”,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这颗雷就算不上被彻底拆除。一颗没有被彻底引爆的雷,在官场里,往往比爆炸本身更危险,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以另一种方式炸开,溅自己一身血。
江澈的目标很明确:让刘富贵死,死得透透的,死得明明白白的,死得再无任何翻身的可能。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麻烦,他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摸鱼。
他需要再加一把火。一把从外部烧向青龙镇,让所有想“内部消化”的人都无计可施的火。
他拉上窗帘,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下,他铺开一张稿纸,拧开了笔帽。
笔尖悬在纸上,他却没有立刻下笔。
匿名举报是一门艺术。
直接罗列罪状,那是莽夫所为,很容易被当成挟私报复的黑材料,可信度大打折扣。最高明的举报,不是去指控,而是去“关心”;不是去揭发,而是去“澄清”。要让证据自己说话,让看信的人自己去愤怒,自己去拍板。
江澈的脑海里,浮现出上一世他处理过的无数棘手案件,那些卷宗里的举报信,有的石沉大海,有的却能一击致命。他深谙其中的精髓。
片刻之后,笔尖落下。
他没有用自己的笔迹,而是模仿着一种老年人常用的、略带颤抖的字体,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
信的开头,不是写给纪委书记,而是写给“县委县政府各位领导”。
“尊敬的各位领导:
您们好。我是一个住在青龙镇的普通老百姓,最近听到一些关于我们镇民政办刘富贵主任的传闻,心里很不是滋味。刘主任在我们老百姓眼里,一直是个大好人,工作认真,待人和善,像弥勒佛一样。可就是这么一个好干部,最近却被人传得很难听,我们都觉得是有人在故意抹黑他,想在这里替刘主任说几句公道话,请领导们明察。”
一个完美的开局。
以退为进,先扬后抑。把自己摆在了一个“不明真相、但心怀正义”的群众位置上,瞬间拉高了信件的可信度。
“有人说,刘主任利用职权,让他小舅子王二的超市给民政办供货,这里面有猫腻。这怎么可能呢?我们都去王二超市买过东西,他家的东西物美价廉,刘主任这是典型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帮镇里省钱嘛!虽然有人看见王二超市的发票开得都是米面油,但送去给五保户的慰问品有时候是快过期的面包和饼干,可这也不能怪刘主任啊,肯定是超市员工搞错了嘛!刘主任那么忙,哪有时间亲自去核对这些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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