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日的喧嚣和燥热。
大槐树的影子被路灯拉得斜长,将张国栋的身影笼罩其中,愈发显得沉默和坚毅。
江澈停在原地,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老兵,头一次感觉自己的社交辞令库完全不够用。白天那种喧闹场面下的应付,和此刻一对一的对峙,压力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张老,您……有事?”江澈硬着生头皮开口。
张国栋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江澈身上来回打量,仿佛要穿透他那副无害的外表,看到他骨子里的东西。
这种审视的目光,让江澈感觉自己像个被考官盯着的新兵,浑身都不自在。
“白天人多,我没把话说透。”张国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我得当面谢谢你。”
“真不用,张老,我就是随口一说,您别往心里去。”江澈赶紧摆手,试图将这事定义为一场美丽的误会。
“随口一说?”张国栋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我看穿你了”的了然。
“青龙镇就一个水泥厂,十几年前就黄了。你给我讲一个‘水泥厂朋友’的故事,恰好他的遭遇和我一模一样,连被克扣的钱名目都差不多。”
江澈的心咯噔一下。
“你告诉我,去找领导,领导只会和稀泥,让我别闹大,闹大了占理也变没理。这不就是我前几次去镇里反映情况的真实写照吗?”
江澈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最后,你教我,要把证据理清楚,写成信,让组织自己去查。我就是照你说的做的,纪委的人第二天就来了。”张国栋的目光灼灼,一步不让地盯着江澈的眼睛,“小江同志,你跟我说,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它还叫巧合吗?”
江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脑子里疯狂地闪过无数个借口,但看着张国栋那张写满了“你别装了,我什么都懂”的脸,他知道,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这位老兵的洞察力和逻辑分析能力,远超他的想象。他不是那些容易被忽悠的同事,他用他半生的阅历,拼凑出了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版本。
完了,人设彻底崩了。
看着江澈沉默不语,一副“被揭穿后无言以对”的模样,张国栋反而笑了。那笑容爽朗而真挚,驱散了他身上所有的严肃。
“你不用紧张,我不是来审问你的。”他伸出那只粗糙的大手,在江澈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力道大得让江澈一个趔趄。
“我就是想确认一下。现在我确认了。”张国栋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你小子,是个有本事的人,更是个有良心的人。你做这些事,不为名,不为利,就图个公道。现在这世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江澈只能报以尴尬的苦笑。
不为名,不为利,是真的。
图个公道?不,我图的是准点下班,图的是没人找我麻烦啊张大爷!
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呐喊。
“我张国栋,在部队里待了半辈子,学不会拐弯抹角。”老兵的表情再次变得郑重其事,他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站直了身体,仿佛在面对自己的老首长。
“我这辈子,最看不起欠人情。你帮了我,帮了我们这帮老伙计,这个情,我记下了。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我就是个快入土的糟老头子。”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一股军人特有的悍然之气油然而生。
“但是,我这把老骨头在青龙镇还算有点用。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从今往后,你江澈,就是我张国栋的朋友!”
“在这青龙镇的地界上,工作上的事我管不着,但要是有人敢在工作之外,给你使绊子,找你麻烦,欺负你年轻……”
张国栋的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道慑人的精光。
“让他先来问问我张国栋,还有我身后那帮老兄弟的拳头,答不答应!”
这番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深深地钉进了江澈的脑子里。
江澈彻底懵了。
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张国栋要请他吃饭,要认他当干儿子,或者非要给他送点土特产。
他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个承诺。
一个沉甸甸的、带着铁血味道的、根本无法拒绝的承诺。
他追求的是什么?是低调,是隐形,是成为官场食物链最底端的浮游生物,不被任何猎食者注意。
可现在,张国栋的这番话,等于直接在他脑门上盖了个章——“老兵集团重点保护对象”。
这哪里是保护伞?这分明是一个移动的、自带喇叭的超级嘲讽光环!
他仿佛已经能预见到未来的场景:
自己和同事发生一点小摩擦,张国栋带着一群平均年龄六十五岁的老大爷冲进办公室,怒喝:“谁敢欺负我兄弟!”
自己买菜跟小贩为了三毛五角钱争执,张国栋路过,一把按住小贩的肩膀:“你敢坑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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