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这里没有声音。
所有人的呼吸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擂鼓。
冈村宁次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他已经站了三个小时。
一动不动。
只有那身笔挺将官服的后背上,被冷汗浸出的深色印记,在缓慢而无声地扩大。
沙盘上,两枚代表第三十六、第四十一师团的旗帜,像两根刺眼的钉子,钉在黑风谷。
那是他亲手为自己挑选的墓地。
司令部内,所有军官都垂着头,远远站着,仿佛多看一眼那片沙盘,自己的灵魂也会被吸进去。
他们在等。
等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奇迹,或者,等一个早已注定的审判。
“滴……滴滴……”
角落里,电讯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通讯参谋冲了进来,更准确地说,是滚了进来。
他的军帽不知去向,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手里死死攥着一张薄薄的电文纸,纸张因手心的冷汗而变得潮湿、扭曲。
“司令官阁下!”
他的嗓音彻底撕裂了,尖锐,颤抖,像一块破布。
瞬间,所有僵硬的脖颈都转向了他,一道道目光聚焦在那张薄纸上。
冈村宁次没有回头。
他的视线依旧胶着在沙盘上,仿佛要将那片区域烧出一个窟窿。
“念。”
声音很轻,很平,没有一丝波澜。
这种平静,比歇斯底里的咆哮更让人恐惧。
通讯参谋的身体抖如筛糠,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目光重新聚焦于那行文字。
他张开嘴,发出的却是近乎哭嚎的音调,念出了那段来自地狱的绝响。
“司令官……阁下……”
“天……天上在下铁……”
“我们被骗了……这里是地狱……”
“第三十六师团……第四十一师团……全军……玉碎……”
“天皇陛下……板载——”
滋啦——
电波声戛然而止。
永恒的沉寂。
完了。
一个年轻参谋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发出被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更多的人,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两个甲种师团。
华北方面军最锋利的刀,最硬的骨头。
没了。
这不是战败,这是方面军的脊梁,被人活生生抽走了。
冈村宁次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疯狂。
什么都没有。
那张曾经布满沟壑与威严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片死灰色的塌陷。
那双眼睛,浑浊,空洞,再也看不到一丝光。
“都出去。”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尸体般的冰冷。
参谋长宫崎周一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任何话语,在这样一场国耻级的惨败面前,都是笑话。
“哈伊。”
宫崎周一重重顿首,挥手,示意所有人离开。
军官们如蒙大赦,又如同行尸走肉,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已然化为灵堂的指挥室。
门,被轻轻带上。
巨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冈村宁次一个人。
他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套崭新的军装。
他一丝不苟地脱下被汗水浸透的旧衣,换上新装,扣好每一颗纽扣,将勋章端端正正地别在胸前。
然后,他从墙角取来一张巨大的,洁白的丝绸布,缓缓铺在办公室中央。
他跪坐在白布之上,面向东方。
天皇所在的方向。
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炸开。
踏上这片大陆时的意气风发。
坂田联队的覆灭。
山本特工队的无声消失。
“囚笼政策”的破产。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的猎手,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对方棋盘上一个可悲又可笑的棋子。
李云龙……赵刚……
那两张脸,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得如同烙印。
他终于承认。
他输掉的,不是一场战役。
他输掉的,是一个时代。
他和他的大日本帝国,都被那个时代,抛弃了。
冈村宁次缓缓从腰间,抽出那把跟随了他半生的肋差。
刀身寒光闪烁,映出他苍老而绝望的脸。
他双手握柄,刀尖,对准自己的左腹。
他的军事生涯,他的骄傲,他的一切,都将在此刻终结。
“呵……”
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不知是自嘲还是解脱的轻笑。
“支那……真是个可怕的泥潭……”
下一秒,他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疯狂,用尽余生力气,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嘶吼!
噗嗤!
锋利的刀刃没入腹部。
剧痛如海啸般席卷全身。
他咬碎了牙,双手死死攥住刀柄,用一种解剖般的精准与狠戾,将刀刃,向右狠狠一划!
鲜血,喷涌而出。
滚烫的血,染红了崭新的军装,染红了身下那片洁白的丝绸。
他的身体剧烈抽搐,视野被一片血色覆盖,迅速变暗。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
他仿佛看见了黑风谷的山巅。
李云龙和赵刚并肩而立,正居高临下地,用一种看死物的眼神,冷冷地看着他。
砰!
指挥室的门被撞开。
宫崎周一带着卫兵冲了进来。
眼前的一幕,让他僵在原地。
他们的司令官,那位“帝国名将之花”,正倒在血泊里。
他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眼睛瞪得巨大,死死望着东方。
身下那片洁白的丝绸,被鲜血浸透,像一块肮脏的抹布。
华北的天,彻底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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