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根生自忖吃了无数人,耳濡目染间,学尽了阴诡手段。
纵是恩师亲临,怕也断难在这梦境之中演过他。
师父是人,我是会成长的蜚蠊。
这本该是畅快的,是足以让他昂首的事实。
可不知为何,心头却像刚吞下一桌盛宴,却品不出半点滋味。
仿佛他赢了一场不该赢的较量,占了一个不该占的上风。
梦里他都走得比谁都稳,可走到尽头,却发现脚下的路,不是他想走的那条。
他双翅一振,漫无目的地飞行。
飞着飞着。
他停在半空中,盯着远方的地平线。
那里,怎么真的有那个雷泽……
一座深不见底的巨型环形山,如同丑陋的疤痕,烙印在大地之上。
紫黑色的云层,在环形山的正上方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道粗壮的劫雷在其中翻滚,却无半点声响,尽数朝着下方那同一个点,沉默地灌入。
这景象,与梦中分毫不差。
陈根生也顾不得多想,朝着那座环形山了进去。
纵身跃入深渊。
无尽的下坠感传来。
当下方再次出现那片幽幽的,泛着电光的湖泊时,陈根生的六条臂足都有些发软。
一模一样。
水银般粘稠的液态雷霆,在地下湖面上流动。
湖心处,有一团黑色阴影静静蛰伏。
湖边,用焦黑骨骸与琉璃晶石搭成的简陋巢穴,也与他梦中所见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
那三枚尚在蠕动的活卵,消失了。
巢穴中,只余满地被踏碎、早已坏死的虫卵。
地上与他梦中自己一脚一脚踩下的痕迹,完全重合。
“卵呢?”
莫非,他自始至终未曾清醒?
陈根生万事皆以自身为先,本是薄寡之人。
唯独一涉师门,一涉江归仙那老魔头,便屡屡心感歉疚。
而今,他连自己身处何方、真幻难辨。
报仇?
未来?
陈根生怔怔望着那片空无一物的巢穴,心底忽地生出万念俱灰。
他走向湖心那头巨大的母雷蚤。
那头五阶凶物,依旧伏在雷池中央,不动分毫,对他这不速之客全然无视。
就这样毫无挣扎地被他收入口中。
玄匣中,立刻有一个全新的虫室,将那头五阶母蚤稳稳镇于其中。
【天劫雷池蚤】
【品阶:五阶下品】
居然是真的。
做完这一切,他低下虫首,看着液态雷霆中,自己那扭曲怪诞的倒影。
陈根生从未想过会这样去亵渎一个死人,还是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死人。
玄匣是他给的。
蜂子是他给的。
哪一样,不是按他指的路、凭他留的物,一口口吃出来的?
即便临终,他仍要布下这等宏阔之局,毁一宗,灭一国。
如此惊世之谋,也毫无保留地尽数交到了自己手中。
江归仙待他,真是好到了极致。
好得让他心头发慌,不知如何。
什么心机谋划,都不重要了。
因为师傅给的,全是真真切切的好处,是让他活下去、日益强大的根本。
风雷鸣墟的雷蚤,他已收为己有。
那洗魂池,还有那五十多枚幻梦蚕子卵,想来也不会有假。
这老魔头,是把心都掏出来给他了。
而他对红枫谷,对整个灵澜国,究竟是何等的怨恨,才能在身死之后留下如此环环相扣的毒计。
不过片刻,他又恢复了那副凶悍的魔躯模样。
怪风呜咽,卷起地上的黑土。
他要去哪儿?
此地的机缘,说是能助筑基大圆满的修士,窥得结丹门径。
可他这虫子的结丹之法,与人类修士根本不同。
他才筑基后期,离那大圆满还差着一截,犯不着去凑那个热闹。
寻思着,干脆就按着那梦里江归仙的指引,先去寻那劳什子洗魂池。
捞了好处,再寻那传送阵离开这鬼地方。
飞着飞着,他发觉周遭的景致,似乎起了些微的变化。
风声里,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咸腥。
又入梦了?
陈根生心头一凛,却并未如何慌张。
那头五阶母蚤还在,安安分分。
管他梦里梦外,先把好处捞尽再说。
抱着这般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他甚至懒得去分辨真幻,只管由着那股莫名的力量,将自己牵引。
很快,眼前景物大变。
龟裂的黑土地,化作了凡俗青楼妓院。
压抑的铅灰色天幕,被一片无垠的蓝天所取代。
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孤零零地坐在门口。
是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男孩,瘦得皮包骨头,身上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破烂衣衫。
他抱着膝盖,呆呆地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背影,那瘦削的肩胛。
陈根生叹了口气。
他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男孩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到来,依旧怔怔地望。
陈根生就这么站着,也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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