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久违的街道上,林野的感觉十分奇异。明明只过去了不到十天,却仿佛隔了数年。周围的喧嚣扑面而来,卖报童的吆喝,黄包车夫的喘息,商铺伙计的招揽,女人讨价还价的尖锐嗓音……这一切曾经是他生活的背景音,如今听来,却有种隔着一层玻璃观看的不真实感。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肌肉微微绷紧,这是长期在危险环境中养成的本能。相比之下,身边的阿明则显得平静得多,他微微低着头,帽檐下的目光流转,似乎只是在随意地看着街景,但林野能感觉到,他同样在观察,而且观察得更细致,更不着痕迹。
“先去码头看看。”林野压低声音说。那是他的根,也是风暴的中心。
阿明轻轻“嗯”了一声。
越靠近码头区域,空气里的鱼腥味和河水特有的浑浊气息就越浓。熟悉的号子声和搬运工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林野的心跳有些加速。他看到了那些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熟悉身影,其中几个,还是曾经跟在他后面,一起扛包,一起对抗过工头克扣的兄弟。
他们看起来更憔悴了,眼神里的麻木更深。赵凯的人在码头上的身影明显多了起来,趾高气扬地巡视着,对动作稍慢的工人就是一顿呵斥甚至推搡。林野看到以前一个跟他关系不错的兄弟,因为弯腰系了下鞋带,就被一个赵凯的手下踹了一脚,踉跄着差点摔倒,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是默默地重新扛起沉重的货包。
一股火猛地窜上林野的头顶,他几乎要立刻冲过去。但一只略显冰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阿明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林野哥,陈老先生说过,用眼看,用耳听。”
林野猛地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个兄弟卑微的背影。阿明说得对,他现在冲出去,除了被打断腿或者更糟,没有任何意义。
他深吸几口带着腥味的空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他开始强迫自己用另一种眼光观察。
他发现,码头的货物堆放比以往更乱了,几个主要的出货口似乎被赵凯的人把持着,其他帮派的工人想要卸货,得额外缴纳一份“好处费”。工人们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他还注意到,有几个穿着体面、像是小商贩模样的人,正在和赵凯的一个小头目交涉着什么,脸上带着谄媚和焦急的神色,似乎是在为货物进出的事情求情。
“看到那个穿绸衫的胖子了吗?”阿明忽然用极低的声音说,“他是做南北干货生意的,以前他的货走的是西边码头,现在那边被水淹了,临时想从这边走,赵卡着他呢,估计是想抬价。”
林野顺着阿明的目光看去,果然见那胖子满头大汗,不停地作揖。他心里一动,这就是陈老先生说的,赵凯的“势”?利用地盘和暴力,卡住别人的生意命脉,从中渔利?
他们没在码头停留太久,转身走进了附近一条嘈杂的巷子,那里聚集着很多等活干的散工和一些小摊贩。林野以前也常在这里混迹。
他竖起耳朵,捕捉着零碎的对话。
“……妈的,赵阎王手伸得太长了,现在想在这片摆个摊都得交钱!”
“听说没?前阵子那个很能打的姓林的小子,把赵阎王手下的黑皮给废了,然后人就没了……”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那小子估计早被沉江喂鱼了!”
“也说不准,有人说他跑路了,还有人说得邪乎,说他被什么高人给救走了……”
“高人?屁!这世道,哪来的高人?我看是惹了不该惹的人,躲起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是条汉子,可惜了……”
“汉子顶屁用?没脑子,早晚是个死……”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进林野的耳朵里。有惋惜,有敬佩,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没脑子”的认定和对其下场的漠然。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堵住了一个卖菜的老农,似乎是嫌他的担子挡了路,或者干脆就是找茬,推搡着,骂骂咧咧,要把他的菜筐踢翻。
老农苦苦哀求,瑟缩着身体。
周围的人都远远避开,敢怒不敢言。
林野认得那几个青年,是附近一带的小混混,以前见了他都得绕着走。一股邪火混合着一种证明什么的冲动,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他几乎想都没想,就要上前。
“林野哥。”阿明再次拉住了他,声音依旧平静,“你看那边。”
林野顺着阿明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巷子另一头,两个穿着黑色制服、腰间鼓鼓囊囊的巡警正慢悠悠地晃荡过来,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阿明低声道:“你现在出去,打了他们,然后呢?被巡警带走?还是暴露行踪,让赵凯的人立刻围过来?”
林野的身体僵住了。是啊,然后呢?他以前从来不考虑“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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