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惊蛰刚过。八王府的栖梧苑内,却无半分春雷唤醒万物的生机,反而笼罩着一层沉甸甸的、如同暴雨将至前的压抑。窗外的垂丝海棠打了几个怯生生的花苞,在料峭的春风里瑟缩着,尚未绽放便被一层薄薄的寒霜覆盖,透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萧索。
明日,便是三月初三,钦天监择定的冲喜吉日。整个王府早已张灯结彩,仆役穿梭如织,一派喧嚣忙碌。然而这喧嚣,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幕墙,丝毫透不进栖梧苑的深处。
内室,暖炉烧得极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巨大的紫檀木衣架上,一件华美到令人窒息的嫁衣,如同燃烧的火焰,静静地悬挂着。
那是八王妃的嫁衣。
正红色云锦为底,用赤金线、捻金线、孔雀羽线、乃至细如发丝的银线,以最顶尖的盘金绣、打籽绣、平金绣、堆绫绣……十数种繁复到极致的针法,层层叠叠,绣满了展翅欲飞的凤凰、雍容华贵的牡丹、缠绕交颈的鸾鸟、祥云缭绕的如意纹……凤凰的尾羽用捻金线盘绕,每一片翎羽都缀着米粒大小的浑圆东珠,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牡丹的花蕊是细小的红宝石和碧玺镶嵌而成,花瓣边缘则用孔雀羽线勾勒,随着光线的流转,呈现出梦幻般的蓝绿光泽。整件嫁衣重逾千斤,流光溢彩,华贵得如同九天仙子的霓裳,却也沉重得如同无形的枷锁。
崔锦书站在衣架前,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软绸中衣。她的目光落在嫁衣上,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半点喜色,也映不出丝毫波澜。明日,她将披上这件华服,踏入那场名为“冲喜”的、冰冷的权力交易。这嫁衣越是华美,便越衬得她心底的荒芜与冰冷。
“小姐,时辰不早了,该试衣了。”云裳捧着一个紫檀托盘,上面放着配套的赤金点翠凤冠、霞帔、玉带等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小心翼翼。她看着自家小姐清瘦的侧影,心头酸涩难言。这哪里是待嫁的喜悦?分明是赴刑场的肃杀。
崔锦书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托盘上那些冰冷沉重的饰物,最终落在云裳脸上,微微颔首:“好。”
云裳立刻上前,和另外两名早已候在一旁的丫鬟一起,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件沉重无比的嫁衣。三人合力,才勉强将其展开。那嫁衣的华美与繁复,在近距离下更显惊心动魄,却也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崔锦书抬起手臂,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任由云裳等人为她一层层穿上内衬的素纱中单、繁复的云肩、厚重的霞帔……最后,才将那件重逾千斤的、缀满珠玉的主嫁衣,缓缓披上她的肩头。
嫁衣上身的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瞬间压了下来!仿佛有千斤巨石骤然加身!那华美的金线、璀璨的珠玉,此刻都化作了冰冷的镣铐!崔锦书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随即挺直了脊背,如同风雪中不肯折腰的青竹。
云裳和丫鬟们屏息凝神,仔细地为她整理着每一处褶皱,系好每一根丝绦。动作轻柔而谨慎,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小姐,您转个身,奴婢看看后面可还平整。”云裳轻声说道。
崔锦书依言,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巨大的铜镜。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
一股极其尖锐、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骨髓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猛地从她后背肩胛骨下方的位置炸开!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痛楚的闷哼,猝不及防地从崔锦书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瞬间绷紧!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小姐!”云裳大惊失色,慌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崔锦书死死咬住下唇,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那痛感并非一闪即逝,而是如同跗骨之蛆,带着一种阴毒的、持续不断的灼烧感和麻痹感,迅速向四周蔓延!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毒针,正顺着她的血脉,刺向她的心脏!
嫁衣!是嫁衣有问题!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她猛地抬手,想要扯开衣襟!
“别动!”崔锦书的声音因为剧痛而撕裂变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她强忍着钻心的疼痛,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一动不动!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死死盯住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不!不能动!不能打草惊蛇!
“云裳!”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翻涌的血腥气,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去!把窗关上!风大……吹得我……肩背发凉……”
云裳不明所以,但看着崔锦书惨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不敢怠慢,连忙跑去关窗。
就在云裳转身的瞬间!崔锦书眼中寒芒爆射!她猛地探手入怀!指尖触碰到贴身藏着的、那枚顶端镶嵌着幽蓝墨玉的银簪!手腕一翻!簪尖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刺向自己后背肩胛骨下方剧痛传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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