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清晨。
昨日的喧嚣与血色仿佛被厚重的宫墙吞噬,只余下一片死水般的沉寂。阳光透过高窗的茜纱,滤成一种朦胧而冰冷的惨白色,勉强照亮合卺殿空旷奢华的内殿,却驱不散那股盘踞在雕梁画栋间的、陈腐而压抑的气息。
崔锦书早已起身。一夜未眠并未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厚重的脂粉再次覆盖了苍白,勾勒出端庄却虚假的轮廓。她穿着一身符合亲王正妃规制的正红绣金凤宫装,繁复层叠,每一道褶皱都透着无形的束缚。玄铁软甲依旧贴身穿着,冰凉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所处的境地。
两名面无表情的宫中嬷嬷侍立一旁,动作机械地替她整理着最后的仪容。她们的眼神空洞,如同提线木偶,绝不与她对视,也绝不多说一个字。殿内安静得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掠过的、单调的鸟鸣。
“王妃,时辰到了,该去给王爷和太妃娘娘请安了。”为首的嬷嬷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念着早已写好的戏文。
崔锦书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镜中那个华美而陌生的影像,眼底一片冰封的平静。她起身,厚重的裙裾拂过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毒蛇滑过枯叶。
走出合卺殿,清晨的空气带着料峭的寒意扑面而来,却依旧冲不散宫中那股浓郁的、混合着檀香和陈旧木料的味道。廊庑深深,朱漆剥落处露出灰败的底色。引路的太监躬身在前,脚步轻得如同鬼魅。偶尔遇到的宫人皆垂首屏息,贴着墙根快速行走,如同惊惧的鼠类。
这不是八王府,而是皇宫深处,一座专为皇子大婚暂居的宫苑。每一寸空气都浸透着皇权的威严与腐朽,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行至一处名为“颐宁轩”的宫苑前,引路太监停下脚步,尖细着嗓子通传:“八王妃到——!”
院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股更加浓郁、甚至有些甜腻的熏香气味涌出。院内陈设精巧,却透着一股暮气沉沉的奢华。正厅门帘掀起,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嬷嬷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倨傲。
“王妃娘娘金安,太妃娘娘已等候多时了,快请进。”
崔锦书缓步走入正厅。厅内光线略显昏暗,紫檀木家具沉甸甸地压着地面,多宝阁上摆满了各式古玩玉器,却莫名透着一股死气。上首的软榻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绛紫色宫装、头戴珠翠的中年妇人。她便是李承民的生母,早已失宠多年、常年礼佛深居的苏太妃。
苏太妃容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美,但长年的幽居和失意在她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面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眼神有些涣散,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见到崔锦书,她脸上挤出一丝温和却空洞的笑容,抬了抬手:“好孩子,来了,坐吧。”
“臣妾给太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崔锦书依礼下拜,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苏太妃的声音轻柔,却没什么力气,仿佛隔着一层薄雾,“昨日劳累,可还歇得好?在宫中可还习惯?”问话如同例行公事,并无多少真切的关怀。
崔锦书垂眸应答:“劳娘娘挂心,一切都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毫无营养的闲话,多是苏太妃询问些宫中起居的琐事,崔锦书谨慎应答。气氛看似融洽,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和尴尬。周围的宫嬷嬷垂手侍立,如同没有生命的摆设。
约莫一炷香后,院外再次传来通传声:“王爷到——!”
帘栊响动,李承民迈步而入。他已换上一身玄色暗金纹常服,墨发以玉冠束起,面容冷峻,周身带着一股尚未散尽的、来自外朝的凛冽寒气。他的到来,瞬间让本就不甚温暖的厅堂温度又降了几分。
“儿子给母妃请安。”他对着苏太妃行礼,声音平稳,却并无多少温度。
“快起来。”苏太妃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些,但依旧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可用过早饭了?正巧,我这儿小厨房刚炖了上好的血燕窝,最是滋补安神,你们夫妻都尝尝。”
她说着,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嬷嬷。那嬷嬷立刻躬身退下,不多时,便带着两名小宫女端着一个赤金缠枝莲纹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两只同样质地的赤金盖碗,碗盖揭开,热气氤氲,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炖得糜烂的燕窝,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这是皇后娘娘昨日特意赏下来的吕宋血燕,说是给锦书压惊补身。”苏太妃温和地解释道,目光却有些飘忽,“我让人仔细炖了,快趁热用吧。”
皇后赏赐?崔锦书心中冷笑。昨日长街劫杀,皇后周氏及其太子一党嫌疑最大,今日这“压惊”的燕窝便送到了她面前?真是讽刺至极!
那嬷嬷亲自将一盏金碗端到崔锦书面前的紫檀小几上,另一盏则端给李承民。动作恭敬,眼神低垂,看不出丝毫异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