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夜探的惊悸与假山洞内的逼仄,如同浸骨的寒潮,在崔锦书心头萦绕不去。然王府的日子,并不会因暗夜的波澜而停滞。翌日的晨省,依旧如同设定好的戏码,准时开场。
颐宁轩内,气氛比往日更显凝滞。或许是因库房钱禄被黜,又或许是因昨夜巡夜护卫的惊扰,苏太妃今日的脸色较之平日的苍白空洞,更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阴郁与焦躁。她端坐于上首,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捻动的速度却比平日快上几分,透着一股心浮气躁。
崔锦书依礼问安,垂眸敛目,姿态恭顺得无可指摘。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颜色更素净的雨过天青色宫装,发髻间也只簪了寥寥几支珠花,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句例行公事般的、干巴巴的问答之后,苏太妃的目光,如同盘旋已久的秃鹫,终于落在了崔锦书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一种压抑的不满,还有一种被冒犯后的、冰冷的怨怼。
“听闻昨日,王妃处置了库房的钱管事?”苏太妃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佛珠捻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崔锦书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回母妃,钱管事年事已高,行事难免糊涂,于账目和规矩上多有疏漏。臣妾既蒙王爷信任,掌管中馈,自当整肃规矩,以儆效尤。”
“糊涂?疏漏?”苏太妃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钱禄在府中当差二十余年,经手钱物无数,从未出过差错。怎么王妃一来,他便又糊涂又疏漏了?莫非是这王府的风水,与王妃相克不成?”
这话已是极其不善,近乎直接的指责!
侍立在一旁的赵嬷嬷等人,皆垂首屏息,大气不敢出。
崔锦书微微抬眸,迎上苏太妃那双隐含怒意的眼睛,声音依旧平稳:“母妃言重了。风水之说,虚无缥缈。臣妾只是就事论事,依府规行事。若钱管事果真清白,账目清晰,臣妾又岂能无端责罚?”她的话,软中带硬,将“府规”和“账目”抬了出来。
苏太妃的脸色瞬间更加难看。她猛地将佛珠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府规?好一个府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挑战权威的尖锐,“这王府里的旧例规矩,莫非在王妃眼里,都成了摆设?是不是连我这老太婆的话,也成了耳旁风?!”
“臣妾不敢。”崔锦书微微垂首,语气却并未退缩,“只是王爷有命,府中一应内务,皆由臣妾决断。臣妾不敢不尽心。”
“王爷!王爷!”苏太妃像是被这两个字彻底刺痛,猛地站起身,胸膛微微起伏,苍白的脸上涌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你口口声声王爷!莫非仗着王爷宠信,便可在这府中为所欲为,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她几步走到崔锦书面前,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在她脸上刮过:“我倒要问问,你这般雷厉风行,铲除异己,究竟是想整顿家务,还是……别有用心?!”
这话已是极其严重的指控!厅内空气瞬间冻结!
崔锦书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母妃何出此言?臣妾所为,皆是为王府着想,不敢有半分私心。”
“没有私心?”苏太妃冷笑一声,猛地伸出手,“既无私心,便将王府的对牌钥匙交出来!内务繁杂,你年轻识浅,难免被人蒙蔽!还是交由本宫身边的老人打理,更为稳妥!”
图穷匕见!
她竟是要直接夺权!以长辈和太妃的身份,强行收回代表管家权力的对牌钥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崔锦书身上!赵嬷嬷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
崔锦书看着苏太妃伸到面前的那只保养得宜、却微微颤抖的手,心底一片冰寒。她知道,此刻若是交出对牌,便意味着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顷刻付诸东流,更会助长苏太妃的气焰,日后在这王府将再无立足之地!
绝不能交!
但她也不能公然抗命!那是忤逆尊长,苏太妃完全可以借此大做文章!
电光火石间,崔锦书脑中念头飞转。她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惶恐,微微后退半步,声音带着一丝怯懦:“母妃……对牌钥匙事关重大……王爷吩咐……”
“王爷那边,本宫自会去说!”苏太妃步步紧逼,手指几乎要戳到崔锦书脸上,“怎么?本宫的话,如今在这王府里,竟不如一个对牌好使了?!还是你根本就想独占权柄,架空本宫?!”
她的声音越发尖利,情绪显然已有些失控。
就在这剑拔弩张、几乎一触即发的时刻——
崔锦书似乎被她的气势所慑,脚下又是一个踉跄,身体微微向后一仰,看似无意地撞到了身后博古架上摆放着的一面硕大的、鎏金缠枝莲纹的铜镜!
铜镜被撞得晃动了一下,角度微微偏转。
此时,窗外云层恰好散开一缕,一道格外炽烈耀眼的晨光,如同利剑般穿透高窗的茜纱,不偏不倚,正好照射在那面微微偏转的铜镜之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