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惊蛰。
春雷未至,京城上空却已阴云密布,沉甸甸地压着朱甍碧瓦,透不出一丝光亮。连日的细雨将青石板路洗刷得泛着冷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令人窒息的土腥气。八王府内外,甲胄森然,玄甲侍卫的身影比平日多了数倍,无声地伫立在每一个角落,眼神锐利如鹰,将整座府邸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死寂之中。
栖梧苑内,崔锦书对镜梳妆。云裳手持玉梳,动作轻柔却难掩颤抖,为她将一头墨发绾成雍容繁复的凌云髻,簪上那支赤金点翠九龙九凤冠,珠珞垂落,冰冷沉重。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眉眼被精心描画,唇上点了浓艳的朱砂,厚重的脂粉掩盖了所有情绪,唯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沉静如古井寒潭,映不出丝毫波澜。
今日,是开中堂,公审继妃苏氏之日。
“小姐……”云裳声音哽咽,为她披上亲王正妃的蹙金绣鸾鸟朝云纹礼衣,繁复层叠的衣摆迤逦在地,华美如孔雀开屏,却也沉重如铁。
“无妨。”崔锦书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她缓缓起身,玄铁令牌冰冷的棱角硌在腰间,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该来的,总会来。”
她步出栖梧苑,早已候在院外的女官侍卫无声行礼,簇拥着她,穿过一道道寂静的回廊,走向王府中枢那象征着最高家法权力的——中正堂。
沿途仆役皆垂首屏息,跪伏于地,不敢仰视。
中正堂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肃杀之气。堂上高悬“明镜高悬”匾额,下方设紫檀木公案,左右雁翅排开座椅,此刻已坐满了被紧急召来的宗室耆老、王府属官,人人面色凝重,鸦雀无声。
崔锦书缓步走入,于主位左下首第一张交椅安然落座,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空悬的主位之上——那是李承民的位置。他今日,不会来了。他有更大的战场。
她的到来,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众人目光复杂,敬畏、探究、恐惧……不一而足。
“带人犯!”掌刑司官声音嘶哑,打破死寂。
沉重的镣铐声由远及近,如同丧钟敲响。两名玄甲侍卫押着一人步入堂中。
昔日雍容华贵的苏太妃,此刻一身素白囚衣,发髻散乱,未施脂粉,脸色蜡黄,眼神涣散,唯有嘴角紧紧抿着,残留着一丝不甘与怨毒的僵硬。镣铐加身,她步履蹒跚,却仍在踏入堂中的瞬间,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钉在崔锦书脸上!
“崔锦书!你这毒妇!构陷嫡母!你不得好死!”她嘶声尖叫,声音沙哑破裂,在寂静的堂中格外刺耳。
宗室耆老们面色一沉。
“肃静!”掌刑司官厉声呵斥。
崔锦书端坐不动,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只端起手边茶盏,轻轻拨了拨浮沫,声音清淡如烟:“太妃娘娘,今日公堂之上,自有公论。您若清白,何必心急?”
“清白?哈哈哈!”苏太妃状若疯癫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你们早就串通好了!要置我于死地!这府里哪还有清白!哪还有公道!”
“公道,”崔锦书放下茶盏,抬眸,目光如冰刃般直刺过去,“自在人心,更在……证据。”
她微微抬手。
掌刑司官会意,高声道:“传证人!”
早已候在堂外的三房六名关键证人,依次入内跪倒。有被撬开嘴的广盈仓旧吏,有抖如筛糠的静心苑嬷嬷,有面色惨白的黑市当铺朝奉,更有……那日被崔锦书设计、典当了翡翠玉佩的张嬷嬷!
一桩桩,一件件。印子钱的账本,夹带金砂的炭灰记录,私购御制账钉的领单,典当赃物的当票……人证物证,如同冰冷的铁链,一环扣一环,缓缓套上苏太妃的脖颈,将她拖入罪恶的深渊。
苏太妃起初还激烈反驳、哭嚎叫骂,但随着证据越来越确凿,她的脸色越来越灰败,眼神中的疯狂逐渐被巨大的恐惧吞噬。
崔锦书始终冷静陈述,条理清晰,字字如钉。
直到——
一名侍卫呈上一个小巧的琉璃盏,盏内铺着白色丝绒,上面放着一枚极其微小的、边缘呈不规则锯齿状的碎片——正是那日从黑市银票上撕下的票角!而在这片泛黄的纸角上,竟赫然黏连着一点极其微小的、颜色猩红如血、材质似胶非胶的异物!
“此物,”崔锦书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堂中清晰响起,“乃从涉案银票上取下。其上所沾之物,经查验,乃是……蔻丹碎片。”
她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苏太妃,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判般的意味:“而这种‘血翡’蔻丹,据宫中档册记载,去岁南洋贡品仅得三盒,一盒赐予皇后娘娘,一盒赐予太子妃,最后一盒……”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所有人心脏上:
“陛下亲赐于太妃娘娘您,贺您千秋之喜!满京城,独此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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