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新王临朝风云变 墨简初书经纬生
咸阳宫的铜漏刚过巳时,章台殿的梁柱已换过第三拨熏香。异人身着玄色衮服,腰悬秦王剑,站在丹陛之下望着那级级向上的玉阶,忽然想起十年前在邯郸为质时,陈墨曾对他说:“王阶虽高,踏上去的每一步,都踩着前人的骨血。”
“王孙,该登陛了。”吕不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已换上相邦朝服,腰间玉带镶着七枚金钩,那是秦制中“赞拜不名”的象征。他伸手扶过异人的肘弯,指尖的温度透过锦袍渗过来,竟比殿中熏香更让人心安。
异人抬头时,正撞见陈墨站在殿门东侧的廊柱下。这位以“止杀”闻名的太史令,今日仍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墨色朝服,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简端系着的红绸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那是《秦记》的开篇卷,昨夜刚由工匠用朱砂封了卷首。
“陈太史。”异人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昨日……多谢你在偏殿提醒。”他指的是嬴柱暴毙时,陈墨暗中塞给他的那枚磁石,石上刻着“谨言慎行”四字,让他避开了饮下华阳夫人送来的“安神汤”。
陈墨躬身一礼,目光掠过丹陛两侧的文武百官:“臣只是做了太史令该做的事。今日新君登极,天下瞩目,王孙……不,君上更该保重龙体。”他说“君上”二字时,眼角余光瞥见吕不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吕不韦忽然朗声道:“吉时已到,请君上登极!”他的声音穿透殿内的寂静,撞在青铜编钟上,激出一串清越的余音。这声呼喊像是一道无形的推力,推着异人拾级而上,每一步都踩在玉阶的凹槽里——那些凹槽是历代秦王的脚印磨出来的,深的地方竟能积起半指厚的灰尘。
当异人终于站在殿中最高的须弥座前时,才发现昭王的灵位就设在座侧,玄色帷幔后,老秦王的玉容画像正对着他,眼神锐利如当年在章台宫第一次召见他时那般。他忽然想起昨夜吕不韦教他的祝词,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与殿外的雨打芭蕉声混在一起。
“君上,请受传国玉玺。”吕不韦捧着锦盒上前,盒中玉玺在晨光中泛着暗紫光泽,玺面“大一统”图腾的裂痕已被匠人用赤金填补,乍看之下竟天衣无缝。
异人伸手去接时,指尖突然触到一丝冰凉——不是玉玺的寒意,而是吕不韦按在盒底的指尖。他猛地抬头,正对上吕不韦的目光,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此刻竟藏着些他读不懂的东西,像是期待,又像是警告。
“老秦王遗诏在此!”吕不韦忽然展开一卷明黄绢帛,声音陡然拔高,“昭王四十六年手书:‘若安国君不寿,传位于王孙异人,以吕卿为相,辅政三年!’”他念到“吕卿为相”四字时,殿外突然响起三声惊雷,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
陈墨握着《秦记》竹简的手紧了紧。他昨夜在磁石密室核对过昭王的笔迹,遗诏上的字虽模仿得极像,但“辅政三年”四字的笔锋过于刚硬,不像老秦王晚年那般沉稳。更可疑的是,绢帛边缘的暗纹里,竟藏着半个“吕”字的篆印,那是吕不韦私家作坊特有的防伪标记。
“臣有异议!”宗室老臣嬴傒突然出列,他是昭王的堂弟,花白的胡须在胸前剧烈颤抖,“先王遗诏从未听闻有此条!安国君尸骨未寒,吕相邦突然拿出十年前的遗诏,恐有诈!”
吕不韦冷笑一声,将绢帛举到嬴傒面前:“嬴公可识得这枚印鉴?”他指着绢帛角落的阳文小印,“此乃昭王私印,只在密诏上使用,现存宗正寺的《秦王玺谱》可查。若嬴公不信,可即刻去取谱核验!”
嬴傒脸色煞白。宗正寺卿是华阳夫人的远亲,此刻去取谱,无异于自投罗网。他张了张嘴,却被身后的几位宗室元老拉住——那些人袖口都露出半片楚锦,显然是华阳夫人早已打点好的。
“还有何人有疑?”吕不韦的目光扫过朝堂,如寒刃出鞘。他从袖中取出另一卷竹简,“此乃君上即位后的第一道王诏:以吕不韦为相邦,总领朝政;封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居甘泉宫;追尊先太子嬴柱为孝文王。”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温和,“君上,可准?”
异人望着阶下百官或敬畏或怨怼的脸,忽然觉得那身衮服重逾千斤。他想起邯郸质子府的寒夜,吕不韦隔着窗纸对他说:“王孙若想归秦,需学会藏起锋芒。”此刻他才明白,所谓藏锋,竟是连说“不”的力气都要藏起来。
“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陈墨在竹简上写下“庄襄王元年,冬十月,王即位,以吕不韦为相邦”时,笔尖的朱砂滴落在“吕”字上,晕开一小团暗红,像极了嬴柱嘴角残留的药渣颜色。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天牢提审那名持伪造虎符的人犯,那人被灌了哑药,却在地上画了个“藤”字——血藤汁液虽无毒,但若与丹砂同服,便是穿肠的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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