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烈焰焚书惊赤子 飞狐锁甲困忠魂
紫宸殿的铜鹤灯忽明忽灭,将嬴政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株被狂风弯折的幼松。那声猫头鹰的夜啼尚未消散,西北角的火光已映红了半边天,文枢台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哭喊声,像无数根细针,扎在陈墨的心上。
“先生……”嬴政的小手死死抠着案角,指节泛白,“文枢台里的书……”
陈墨没有回头。他望着窗外跳动的火光,袖中的手攥得发白,连弩机的棱角硌得皮肉生疼。那座文枢台是他亲手督建的,里面不仅有“书同文”的全部范本,还有从韩地抢救出的《诗经》竹简,从赵国学宫抄来的《周髀算经》,甚至有他为嬴政编写的启蒙课本,上面还留着孩子歪歪扭扭的批注。
“君上,”陈墨的声音比殿角的铜钟更沉,“墨家弟子正在救火,他们知道哪些书最要紧。”
话音未落,一个浑身焦黑的墨家弟子撞开殿门,麻布短褐上还冒着青烟:“太史令!嫪毐余党放了火就往城西跑,说是要去烧军工坊!文枢台……文枢台的东阁已经塌了,‘书同文’的范本抢出来大半,可《韩诗》的竹简……”
弟子哽咽着说不下去。陈墨记得那套《韩诗》,是新郑的老儒们冒着杀头风险藏在墙缝里的,竹简上还沾着陈年的霉斑,如今怕是都成了灰烬。
嬴政突然挣脱陈墨的手,踩着案几爬上窗台,小小的身子探出窗外。夜风卷着火星掠过他的脸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那片火海,突然放声喊道:“住手!那是天下人的书!”
陈墨一把将他拉回来,孩子的眼眶通红,却倔强地没掉泪:“先生说过,字是用来记事儿的,记着谁种了多少粮食,谁打了多少胜仗,记着咱们怎么才能不再打仗……他们为什么要烧了它?”
“因为他们怕。”陈墨用袖子擦去孩子脸上的烟灰,“他们怕天下人都认得同一个字,怕百姓知道,秦人和赵人、韩人,本就该用同一种法子过日子。”他突然提高声音,对殿外喊道,“传我命令,调五百墨家锐士护住军工坊,剩下的人全城搜捕嫪毐余党,凡持火械者,格杀勿论!”
“诺!”殿外传来整齐的应答,脚步声如密集的鼓点,敲碎了咸阳的夜。
陈墨转身看向舆图,手指重重戳在飞狐陉的位置。那里是连通晋阳与邯郸的咽喉,两侧是刀削般的峭壁,只有一条窄道可供通行。王翦的援军若真在那里遇伏,恐怕比蒙恬在断喉谷的处境更凶险——李牧的骑兵可以占据两侧山头,用滚石和火箭封锁谷口,将秦军困成瓮中之鳖。
“必须想办法联系上王翦。”陈墨喃喃自语,目光落在案上那卷染血的竹简上。郭开的迷药能放倒邯郸秦军,说明他早有预谋,说不定连飞狐陉的埋伏时间,都是他透露给李牧的。这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竟在算计秦国时达成了惊人的默契。
“先生,”嬴政指着舆图上的代郡,“李牧退到这里,是不是想让我们去追?”
陈墨心中一动。这孩子竟能看出诱敌深入的端倪。他点头道:“君上说得对。李牧的连环马在开阔地最厉害,飞狐陉的狭窄地形本不适合骑兵,他偏要在那里设伏,就是想让我们以为他主力尽失,引诱我们追击到代郡平原。”
就在这时,偏殿的墨家弟子匆匆来报:“太史令,那个郭开门客在殿外不肯走,说有紧急事禀报,还说……他带了邯郸秦军俘虏的家信。”
陈墨皱起眉头。郭开此刻派人送来家信,绝非好意。多半是想借此动摇秦军士气,或是在信中夹带假消息。但他转念一想,或许能从这些家信中看出邯郸的虚实。
“带他进来。”陈墨沉声道。
那门客依旧穿着粗布褐衣,只是脸上的伤用草药敷过,手里捧着一个麻布包裹,见到陈墨便跪倒在地:“太史令,这是邯郸秦军俘虏托我带给家人的信。郭开说,只要您肯劝秦王退兵,他就放这些俘虏回家。”
陈墨接过包裹,入手沉甸甸的。解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数十卷竹简,大多是用秦文写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成。他拿起一卷,上面写着:“妻,吾在邯郸无恙,郭相善待俘虏,日有米三升,勿念。”另一卷则是:“母,速告官府,吾已降赵,勿株连家人。”
“这些信,都是俘虏亲笔所写?”陈墨盯着门客问道。
门客眼神闪烁:“是……是郭相派人监督着写的。”
陈墨冷笑一声。日有米三升?以郭开的贪婪,怎会如此善待俘虏?这些信分明是被逼着写的,目的是让咸阳的家属相信俘虏已降,从而涣散人心。他突然注意到,有一卷竹简的角落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小心地展开那卷竹简,上面的字迹极轻,几乎难以辨认,用的却是墨家弟子才懂的暗语:“飞狐陉有诈,赵军在谷中埋了火药,三日後起爆。”
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火药是墨家秘传,只有少数核心弟子掌握配方,李牧军中怎会有火药?难道是……他猛地想起,去年有个负责军工坊的墨家弟子因私藏火药被逐出,后来听说投奔了赵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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