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的夜总是来得早,刚过戌时,街上的灯笼就灭了大半,只剩城墙上的火把还在风里明灭,把秦军哨兵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柄柄斜插在砖缝里的断剑。陈墨披着件半旧的玄色披风,从郡守府侧门走出来时,靴底踩过青砖上的露水,溅起细碎的凉意——这是燕地入秋后的第一场凉露,沾在衣摆上,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萧瑟。
“太史令,您怎么又出来了?”守在侧门的亲兵见他,忙躬身行礼,手里的长戟下意识地往身前拢了拢,“赵队正刚去查李斯的监牢,说让您在府里歇着,有消息就来报。”
陈墨抬手按住披风的领口,目光越过亲兵的肩膀,望向远处召公庙的方向。那里还亮着几星微光,是燕地的乡老带着族人在清理废墟,白天他路过时,见他们把烧变形的青铜祭器小心地裹在粗布巾里,像是捧着自家祖宗的骨殖。“我去看看他们。”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告诉赵竭,若李斯那边有异动,不用等我,先拿人再说。”
亲兵应了声“是”,看着陈墨的身影融进夜色里,才悄悄松了口气。这几日蓟城的气氛太绷了,先是荆轲刺秦的余波未平,又来吕不韦的私兵作乱,如今连王翦将军都接了急报要回咸阳,府里的人都在私下嘀咕,说这燕地怕是要再乱一次。可只要看见陈太史的身影,他们心里就踏实——毕竟是能在召公庙火里抢出祭器、在沼泽地里坑了吕不韦私兵的人,总像是有法子撑住这局面。
陈墨没走主街,绕着僻静的小巷往召公庙去。巷子里的矮墙上,还留着燕军当年防守时凿的箭孔,有的孔里插着半截断箭,箭杆上的“燕”字已经被风雨浸得模糊。他想起半月前刚到蓟城时,燕太子丹的内侍还带着他看过这些箭孔,说当年乐毅伐齐时,燕军就是凭着这些工事守住了蓟城。可如今燕国亡了,太子丹死了,只剩这些断箭还钉在墙上,像在替这片土地记着过往的荣光。
“陈太史?”
一声轻唤从巷口传来,陈墨抬头,见是白天那个捧着铜鼎去秦军大营求情的白发老丈,手里还提着个竹篮,篮里放着几块刚烤好的麦饼。老丈见他看过来,忙快步上前,把竹篮往他手里塞:“夜里凉,您还来瞧我们,这点吃食您带着,垫垫肚子。”
陈墨推辞不过,接过一块麦饼。麦饼还带着余温,咬一口,带着淡淡的盐味——燕地贫瘠,盐是稀罕物,想来是老丈家里省下来的。“诸位乡老还在忙?”他望向召公庙的方向,微光比刚才亮了些,隐约能听见木锨铲土的声音。
“可不是嘛。”老丈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褶,“这庙是燕人的根,就算烧了,也得把地基清出来,将来好再盖。陈太史,您说......王将军走了,秦军会不会真像冯大人说的那样,拆了我们的宗庙?”
陈墨咬着麦饼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王翦离开前,两人在大营里的最后一次谈话。当时王翦把副将蒙武叫到跟前,指着沙盘上的召公庙,对蒙武说:“老夫走后,你要记住,这庙比蓟城的城墙还重要。陈太史说的对,燕人认宗庙,不认王旗,你敢动这庙,就是逼燕人反。”蒙武是蒙恬的父亲,也是秦军里少有的懂民政的将领,当时就拍着胸脯应了,说只要他在,就没人能碰召公庙的一砖一瓦。
可这些话,陈墨不能跟老丈说。他只能拍了拍老丈的肩膀,把手里的麦饼递回去一块:“老丈放心,有我在,宗庙拆不了。您年岁大了,夜里凉,别熬太晚。”
老丈点点头,却没走,只是望着召公庙的方向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陈太史,您是好人。当年乐毅将军破齐,也没烧我们的庙;如今秦军来了,您也护着我们的庙......要是所有秦人都像您这样,我们燕人也认这个天下。”
陈墨心里一暖,又有些发酸。他想起长平之战时,那些被白起坑杀的赵军降卒,当时他拼了命想阻止,却只救下寥寥数人。那时他就想,若有一天秦国统一天下,绝不能再靠杀戮来治世——宗庙、典籍、百姓的念想,这些才是治国的根基。可如今,吕不韦藏私兵、田儋抢密信、咸阳宫里还有说不清的暗流,他这“止杀”的念头,在这乱世里,竟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被吹灭。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亲兵的呼喊:“太史令!不好了!李斯跑了!”
陈墨心里一沉,猛地转身。只见刚才守侧门的亲兵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脸上还沾着血:“监牢里的看守被人杀了!李斯不见了!赵队正已经带人去追了,让小的来报您,说李斯可能往济水方向跑了!”
“济水方向?”陈墨皱紧眉头。济水南岸是田儋的地盘,李斯往那边跑,是想投靠田儋?还是早就跟田儋有勾结?他想起135章里赵胜说的,李斯不止是吕不韦的人,那他还会是谁的棋子?
“老丈,您先回吧。”陈墨把竹篮塞给老丈,转身就往郡守府跑,披风在身后扬起,带起一阵风,“告诉庙里的乡亲,锁好门,别出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