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营的囚牢是用百年老松搭成的,松脂的腥气混着潮湿的泥土味,在秋夜里发酵成令人窒息的闷浊。陈墨靠在粗糙的木柱上,后颈的牵机引又开始发作,细密的疼痛像无数根针在皮肉下游走,让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哥,你的手在抖。”陈砚的声音带着哭腔,少年人蜷缩在草堆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像星子,“那毒……真的没法治吗?”
陈墨松开手,掌心已满是冷汗。他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株干瘪的草药——这是他从蒙烈那里讨来的,据说能暂时压制牵机引的毒性。“别怕,”他将草药塞进嘴里,苦涩的味道瞬间麻痹了舌尖,“当年在蜀地修都江堰时,我见过比这毒烈十倍的瘴气,总能找到解法。”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清楚,牵机引是赵高的独门秘毒,配方早已随着当年的宫廷医师埋进了骊山。他此刻的镇定,不过是给陈砚的安慰剂罢了。
囚牢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火把的光晕在木栅栏上晃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陈墨侧耳听着,那些士兵的脚步声比昨夜虚浮了许多,偶尔还夹杂着压抑的咳嗽——粮仓被烧后,楚军的口粮已减半,连守卫囚营的士兵都开始挨饿。
“梁公子来了!”守牢的士兵突然挺直了腰板。
陈墨猛地抬头,只见项梁提着盏油灯站在牢门外,银色的铠甲在昏暗中泛着冷光。他身后跟着两个亲兵,手里捧着个食盒,香气透过木栅栏的缝隙钻进来,是久违的米香。
“陈先生,”项梁的声音比昨日柔和了些,却依旧带着戒备,“家父让我来问问你,李信的先锋真会走百尸洼?”
陈墨看着他手里的食盒,没有动。“项公子若是来试探,大可不必。”他的目光扫过项梁眼下的青黑,“昨夜秦军已攻破寝丘,先锋营距蕲县不足五十里,钟离昧将军的五千人怕是已陷入重围。”
项梁的手猛地一颤,油灯里的火苗剧烈摇晃起来。“你怎么知道?”他厉声问道,亲兵已经握紧了腰间的剑。
“猜的。”陈墨淡淡道,“李信善用奇兵,百尸洼地势险恶,他怎会不防?钟离昧将军若是按兵不动还好,若是真去设伏,必中圈套。”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楚军现在缺的不是勇力,是粮草。没了粮草,再精锐的士兵也撑不过三日。”
项梁的脸色变得惨白。昨夜他派去百尸洼的斥候至今未归,而寝丘失守的消息,半个时辰前才传到中军大帐,陈墨被关在囚牢里,竟能一语说中,这绝非巧合。
“家父问你,若你是楚军统帅,现在该如何应对?”项梁挥了挥手,亲兵将食盒递进牢里,里面是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还有一小碟腌菜。
陈砚刚要伸手,被陈墨按住了。“项公子可敢听我一言?”陈墨的目光穿过栅栏,直直看向项梁,“立刻放弃蕲县,全军退守寿春。”
“什么?”项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蕲县是寿春的门户,丢了蕲县,秦军便可长驱直入,你这是要我们不战自溃吗?”
“李信求的是速战,楚军求的是久持。”陈墨拿起木碗,却没有喝,“蕲县无险可守,粮草又尽,死守只会被秦军分割围歼。退守寿春,依托城墙坚守,同时派轻骑袭扰秦军粮道,待其师老兵疲,再以逸待劳——此乃‘避其锋芒,击其惰归’之策。”
“避其锋芒,击其惰归……”项梁喃喃重复着这八个字,眉头渐渐皱起。他自幼熟读兵书,自然明白这是兵家至理,可让楚军不战而退,不仅会动摇军心,更会让天下人耻笑楚国怯战。
“公子觉得可笑?”陈墨看穿了他的心思,“当年长平之战,白起围赵军四十六日,若赵括能忍一时之辱,坚守不出,未必会全军覆没。如今李信锐气正盛,如同白起当年,楚军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项梁沉默了。他想起父亲昨夜在帐内的叹息,说楚军虽有四十万,却多是临时征召的农夫,真正能战的精锐不足十万,若真如陈墨所说,退守寿春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我会将你的话转告家父。”项梁转身要走,却被陈墨叫住。
“项公子,”陈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赵高的人还在营中,他们烧粮仓不是为了帮秦军,是想让秦楚两败俱伤。你若信我,可在帅帐周围设伏,定能抓到活口。”
项梁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留下句“我知道了”,便带着亲兵消失在夜色里。
陈墨看着那两碗米粥,对陈砚道:“快吃,吃完了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出去?”陈砚舀了一勺粥,眼睛瞪得圆圆的,“哥,项燕将军会放我们吗?”
“不会。”陈墨喝了口粥,温热的米粥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毒发的疼痛,“但秦军会帮我们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鼓声,紧接着是喊杀声和号角声,此起彼伏,显然是秦军开始攻城了。囚牢外的士兵乱作一团,脚步声和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守牢的两个士兵也拔出了剑,紧张地望着营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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