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大营的辕门像头蛰伏的巨兽,青铜铸成的门环上雕刻着狰狞的饕餮,在残阳下泛着冷光。陈墨被押着穿过层层关卡,六十万大军的营帐连绵起伏,一直铺到天边,旗帜上的黑色“秦”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王翦就在中军大帐。”疤脸校尉推了他一把,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陈太史,好好跟王老将军说说你的‘止杀’理念,看他会不会赏你个全尸。”
陈墨没有理会,目光扫过营地——夯土筑成的壁垒高达三丈,鹿角拒马排列得整整齐齐,巡逻的士兵步伐划一,甲胄碰撞声清脆有力。这支部队远比李信的先锋营精锐,王翦果然名不虚传。
中军大帐前立着八根雕龙立柱,帐帘用犀牛皮制成,上面镶着七枚青铜铆钉,象征着秦军的最高统帅权。两个亲兵掀开帐帘,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与皮革和汗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帐内没有想象中奢华,案几是寻常的榆木所制,上面摊着幅巨大的地图,用朱砂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箭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俯身在地图上,手里拿着根竹杖,时不时在某个地点敲点几下。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褐色便袍,腰间束着根普通的牛皮带,若非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谁也不会想到这就是灭赵破燕的名将王翦。
“老将军,陈墨带到。”疤脸校尉躬身行礼,语气恭敬了许多。
王翦抬起头,目光落在陈墨身上。那是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藏着无数场战争的硝烟,审视的目光像实质般扫过陈墨的脸、他的囚服、他左臂的箭伤。
“你就是陈墨?”王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正是。”陈墨挺直脊梁,没有丝毫卑屈。
“放肆!见了老将军还不下跪!”疤脸校尉厉声呵斥,伸手就要按陈墨的肩膀。
“不必。”王翦挥了挥手,竹杖在地图上轻轻一点,“赵大人的信上说,你是吕不韦的儿子,却帮嬴政灭了韩赵燕三国;你身在楚营,却能让项燕言听计从。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陈墨笑了笑:“老将军谬赞。我不过是想让天下早日安定,百姓不再流离失所。”
“安定?”王翦放下竹杖,走到陈墨面前,“当年商汤灭夏,武王伐纣,哪次不是血流成河?你以为仅凭几句空话,就能让天下安定?”
“商汤灭夏,是因为夏桀暴虐;武王伐纣,是因为商纣无道。”陈墨反驳道,“可如今嬴政灭六国,并非因为六国君主暴虐,只是为了满足他的野心。这样的统一,只会埋下更大的祸根。”
“放肆!”疤脸校尉又要发作,被王翦喝止。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王翦沉吟道,“但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天道。嬴政统一天下,虽是野心,却也顺应了天道。”
“天道在民,不在君王。”陈墨直视着王翦的眼睛,“百姓想要的不是统一,是温饱,是安宁。若是统一的代价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样的统一,百姓不会接受。”
王翦沉默了。他征战一生,见过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陈墨的话像根针,刺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老将军,何必跟这乱臣贼子废话?”疤脸校尉道,“赵大人有令,就地斩杀……”
“退下。”王翦的声音冷了下来。
疤脸校尉不敢违抗,狠狠瞪了陈墨一眼,悻悻地退到帐外。
帐内只剩下陈墨和王翦,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呐喊声,整齐划一,充满了力量。
“你在楚营,给项燕献了什么计策?”王翦突然问道。
“避其锋芒,击其惰归。”陈墨坦然道,“李信轻敌冒进,项将军只需坚守不出,待秦军粮尽,自然会退兵。”
王翦点了点头:“不错的计策。可惜项燕未必能坚持到底。”他走到地图前,指着寿春的位置,“寿春粮草最多支撑三个月,项燕若不能速胜,必然会军心大乱。”
“所以我劝项将军向百姓借粮。”陈墨道,“寿春百姓感念项将军守城之恩,愿意相助。”
王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向百姓借粮?你可知这有多危险?若是战败,项家会被百姓生食其肉。”
“若是胜了,项家会得到百姓的拥戴。”陈墨道,“乱世之中,民心才是最坚固的城墙。”
王翦深深地看了陈墨一眼,拿起案上的茶壶,给陈墨倒了杯茶:“尝尝,这是频阳的雨前茶。”
陈墨接过茶杯,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一丝清冽的香气。他知道,王翦对他的态度已经改变,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欣赏。
“你刚才说,嬴政灭六国是为了野心。”王翦缓缓道,“那你觉得,天下该由谁来统一?”
“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就让谁来统一。”陈墨道,“不在乎他是秦人,还是楚人、赵人。”
“天真。”王翦摇了摇头,“六国纷争数百年,早已结下血海深仇,岂是一句安居乐业就能化解的?秦人视楚人为蛮夷,楚人视秦人为仇敌,就算统一了,也会纷争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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