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晨雾比三日前浓重了数倍,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沉甸甸压在朱红宫墙上。阿禾提着装满松烟墨的漆盒走向典籍库时,鞋底踩过青砖的声音被雾气压得发闷,连平日里清脆的铜铃(学士们挂在腰间的典籍标识)都显得有气无力。他抬手拢了拢玄色博士官丞的官服——这衣服昨日刚由尚衣局送来,针脚细密,却总让他想起陈墨先生那件洗得发白的素色襜褕,想起先生握着他的手教写“文脉”二字时,指腹的薄茧蹭过竹简的触感。
“阿禾大人!” 守库的老卒突然从雾里钻出来,声音发颤,手里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您快看看,库里……库里不对劲!”
阿禾的心猛地一沉。三日前胡亥公子私下叮嘱过,典籍库角落那卷《方士谶语》竹简有些异常,让他多留意——当时他只当是公子多虑,那卷竹简是陈先生生前整理的方士杂记,满篇都是“蓬莱求仙”“长生丹方”的荒诞之言,平日里压在最底层,怎么会有异常?可此刻老卒的脸色比雾色还白,他快步跟着老卒穿过回廊,刚到典籍库门口,就闻到一股怪异的气味——不是竹简的竹香,不是松墨的清苦,是一种带着腥气的霉味,像梅雨时节腐坏的草根。
库门“吱呀”推开,雾气裹着霉味涌出来,阿禾忍不住咳嗽两声,举着松明火把往里走。一排排竹简架整齐排列,《诗》《书》《秦记》的木牌在火光中泛着暗光,一切看似如常。直到他走到最角落的架子前,目光落在那卷《方士谶语》上——竹简的绳结不知何时断了,几片竹简散落在地上,最上面那片竹简上,竟爬着几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虫,虫身泛着油光,正啃咬着竹简上的“仙”字,留下细小的蛀洞。
“这是……” 阿禾蹲下身,伸手想捏起一只虫子,却被老卒死死拉住:“大人不可!前日西市有个粮商家里也生了这种虫,咬了人之后,那粮商当晚就发了疯,大喊‘秦要亡了’,最后撞墙死了!廷尉府的人来查,说是‘巫蛊之虫’,沾不得!”
巫蛊之虫?阿禾的手顿在半空,火把的光映在散落在地的竹简上,他突然注意到,其中一片竹简上的字迹并非陈先生的秦篆,而是一种歪歪扭扭的异体字,写着“亡秦者,胡也”——这不是陈先生的笔迹!陈先生整理方士典籍时,向来会在异体字旁标注秦篆,可这片竹简上只有这五个字,墨迹还带着潮气,显然是刚写上去没多久。
“有人动过这卷竹简!” 阿禾猛地站起身,火把在手中晃了晃,照亮了架子下方的地面——那里有半个模糊的鞋印,鞋底的纹路是方士常穿的麻鞋样式,不是学宫学士的布履,也不是守库卒的皮靴。
就在这时,库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百姓的喊叫和铁器碰撞的声音。阿禾和老卒对视一眼,快步跑出去,只见学宫广场上围了数百人,为首的是几个穿着羽衣、头戴高冠的方士,其中一人正是三日前在函谷关散布流言的卢生——他手里举着一片烧焦的竹简,站在石台上大喊:“父老乡亲们!你们看!典籍库里藏着巫蛊之虫,还藏着诅咒大秦的谶语!‘亡秦者,胡也’!这是儒生们私藏的妖言,是要咒陛下亲征失败,咒大秦灭亡啊!”
人群中立刻炸开了锅。卖粟米的老汉挤在前面,皱着眉道:“卢先生,这不对吧?阿禾大人是陈先生的弟子,怎么会让儒生藏妖言?”
“老汉你被蒙在鼓里了!” 卢生冷笑一声,指着阿禾的方向,“陈墨当年就偏袒儒生,留下这些典籍就是为了让儒生复古分封!如今他死了,这些儒生就敢藏巫蛊、写谶语,想趁陛下不在咸阳,颠覆郡县制!昨日西市粮商死于巫蛊,就是预兆!若不烧掉这些妖书,大秦就要亡了!”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青年突然挤出来,手里举着一只死了的黑虫,哭喊道:“我娘昨日就是被这种虫咬了,现在还在昏迷!这些妖书里的虫子会害人,必须烧掉!烧掉它们,大秦才能平安!”
人群的情绪瞬间被点燃。原本持怀疑态度的百姓纷纷点头,有人举起手里的锄头,大喊:“焚书!焚掉妖书!杀了藏妖书的儒生!” 喊声越来越大,像潮水一样朝着阿禾涌来。
阿禾握紧手里的火把,快步走到石台前,对着人群喊道:“大家别信卢生的话!那卷谶语是假的,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巫蛊之虫也是人为带进来的,和儒生无关,和典籍无关!”
“你还敢狡辩!” 卢生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阿禾的手腕,将那片烧焦的竹简凑到他面前,“这竹简是从典籍库里搜出来的,上面还有你的印章!你敢说不是你藏的?”
阿禾低头一看,那片竹简上果然盖着他的博士官丞印章——那是昨日他整理《尚书》残本时不小心盖上去的,后来竹简不慎掉落,被守库卒捡了起来,怎么会到了卢生手里?还被烧焦了?
“是你偷了竹简!是你伪造谶语!” 阿禾用力甩开卢生的手,却被卢生身后的方士们围住。卢生转过身,对着人群高声道:“大家看到了吧?他心虚了!今日若不焚书,巫蛊之虫会传遍咸阳,谶语会应验,我们都会死!请父老乡亲们随我去典籍库,烧掉这些妖书,保大秦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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