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沟里的水响了整宿,像谁在暗处拨琴弦。陆承宇天不亮就醒了,摸黑披上衣衫往隔离棚走,脚边的草叶沾着露水,凉丝丝蹭过脚踝。远远看见隔离棚的竹架上悬着盏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糊着的麻布渗出来,在地上投出团晃动的影子——是老茶婆。
“醒了?”老茶婆正往石臼里碾药,见他来,抬了抬下巴往棚里努嘴,“狗蛋后半夜退的烧,刚能坐起来喝粥。你去看看,那孩子犟,非说要等你才肯喝第二碗。”她手里的药杵捣着晒干的紫苏叶,沙沙响,“这几味药得碾细了,混在粥里喂,病刚好,脾胃弱。”
陆承宇掀开门帘进去时,王婶正拿着勺往狗蛋嘴里送粥。那孩子瘦得脱了形,脸颊陷下去,眼睛倒亮,看见他就直往起挣,王婶赶紧按住:“慢点!刚退了烧,别抻着!”狗蛋不管,小手攥着她的袖子晃:“陆哥哥,我好了!阿云说我好了就能去渠边看水,还能帮着捡竹钉!”
碗沿还沾着点粥渍,是绿莹莹的薄荷粥,混着碎碎的药末。陆承宇蹲在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不烫了,只有些微的凉。“再喝半碗药粥,下午就让你去渠边玩。”他拿过碗,舀了勺递到狗蛋嘴边,“但不能跑,得让王婶跟着。”
“好!”狗蛋张嘴喝了粥,眼睛瞟向床头那只歪歪扭扭的刺猬口罩,“陆哥哥,阿云绣的口罩,我能戴着去吗?她说是用灵泉水洗过的,能防瘴气。”那口罩针脚松松垮垮,边角还掉了根线头,却是阿云熬了两夜绣的,针眼里都透着认真。
“能。”陆承宇帮他把口罩拿过来,轻轻放在枕边,“等会儿让灵儿姐姐帮你缝缝线头,戴起来更舒服。”他往棚里扫了眼,另外两张床上的病人也醒了,正靠在床头说话,声音虽轻,却有了力气——前几天他们还昏昏沉沉,连抬手的劲都没有。
“陆将军。”靠门那张床的矿工老李撑着坐起来,脸上有了点血色,“今早听见渠水声了,真通了?”他老家在淮河边,一辈子靠水活,病中总念叨“要是有活水就好了”,此刻眼里闪着光,像见了老伙计。
“通了,”陆承宇点头,“里正说等过两天水稳了,就引去贫民窟,家家户户都能接水。”他想起昨天渠沟通水时,老李的儿子小石头趴在渠边哭,说“我爹能喝上干净水了”,那哭声脆生生的,带着笑。
老李抹了把脸,手背在眼角蹭了蹭:“好,好啊……”他顿了顿,又说,“等我好了,就去帮着挖蓄水池,矿洞边那个,我熟,知道哪块土好挖。”他以前在矿上管过排水,对挖渠打井熟门熟路,病中听见护院说要挖蓄水池,就总记挂着。
王婶端着空碗出去,路过陆承宇时低声说:“老茶婆说,这几个人明后天就能挪出隔离棚了,只要不再烧,就没事了。”她眼角笑出细纹,手里攥着块粗布巾,是刚给狗蛋擦过嘴的,上面沾着点粥绿,“今早熬的薄荷粥,孩子们都抢着喝,阿山还说要学熬粥,说等他娘回来了,熬给她喝。”
陆承宇心里动了动。阿山和阿云的娘,是北狄逃难来的,去年冬天染了风寒没挺过去,埋在云雾山脚下。阿山总说“娘去寻吃的了,会回来”,没人忍心戳破。他往外走,想去找阿山,却见林晚秋站在药棚外,手里拿着件浆洗好的布衫,是给老李缝的——前几天老李咳得厉害,把布衫扯破了,林晚秋连夜补了,还在领口绣了朵小雏菊。
“都醒了?”林晚秋把布衫递给他,“老茶婆让我问问,要不要把隔离棚的麻布换下来,晒晒太阳。她说瘴气怕晒,晒透了更安全。”她往茶园方向看,晨光正爬过茶树尖,把叶子染成嫩绿色,“灵儿带着阿云在晒口罩呢,说要让太阳把病菌都晒跑。”
陆承宇接过布衫,布面浆得硬挺,却不扎手,是用灵泉水淘的。他往茶园走,远远看见竹杆上挂满了口罩,老虎、兔子、刺猬、小狼……风一吹,像串彩色的小旗子。陆灵儿蹲在竹杆下,正帮阿云把口罩摆得更匀,阿云踮着脚,把刚绣好的猫头鹰口罩挂上去,那猫头鹰的眼睛绣歪了,倒像在笑。
“陆哥哥!”阿云看见他,举着只没挂好的口罩跑过来,口罩上绣着只小刺猬,背上扎着几颗“果子”,是用红绒线绣的,“你看这个,给狗蛋的!我多加了颗果子,他说喜欢红的。”她小手托着口罩,指缝里还沾着点绿线,是绣叶子时蹭的。
陆灵儿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老茶婆说,等这些病人都好了,就把隔离棚拆了,木料留着盖学堂。”她往贫民窟方向看,“里正昨天跟我说,想请老茶婆教孩子们认药草,说学会了能自己防瘴气,也能帮着照顾病人。”
“学堂?”陆承宇愣了下。淮安城以前没学堂,穷人家的孩子要么帮着干活,要么野在山里,认字的没几个。
“嗯,”林晚秋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张糙纸,上面是里正画的学堂草图,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有窗有门,“里正说,就盖在茶园边,用隔离棚的木料,再凑些旧门板当桌子。他还说,让你有空教教孩子们写字,说将军写的字好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