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裹着雪籽,把“救命桥”的石板浇得像块巨大的冰镜。林晚秋裹紧了北狄羊皮袄,站在桥栏边往对岸望,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带着股河水的腥气,让她想起去年桃花水泛滥时的浊浪——只是此刻的河水平静得很,像块冻住的墨,倒映着桥栏上狼头与茶芽缠绕的影子。
“晚秋姐,南坡的茶棚被雪压塌了!”陆灵儿骑着马从雨幕里冲出来,马镫上挂着个湿透的包袱,“茶农们抢着搬茶篓,浑身都湿透了,现在正冻得发抖呢!北狄的药商刚好路过,把他们往毡帐里带,可湿衣裳贴在身上,怎么焐都焐不热啊!”
林晚秋心里一紧。这几日的冷雨连下了三天,茶农们为了赶在封冻前把最后一批金骏眉运到茶马司,夜里都守在茶棚里翻晒茶芽,没想到雪来得这么急。湿衣裳在这天气里就是催命符,去年就有个北狄牧民因为淋了雨没及时换衣,冻得咳血,养了三个月才好。
“去叫刀疤脸,”林晚秋转身往桥对岸跑,皮靴踩在冰滑的石板上,发出咯吱的声响,“让他把牧民的干毡子都拿出来,再在毡帐外多生几堆篝火,必须让茶农们尽快把湿衣换掉!”
刀疤脸正带着牧民修补被风吹坏的盐仓,听见消息,二话不说就解下腰间的盐袋往地上一扔。“男人们跟我去搬毡子,”他扯开嗓门喊,独眼里的光在雨幕里亮得像星,“女人们烧热水,把咱们的羊皮袄都拿出来,宁可自己冻着,也不能让茶农们冻出病来!”
北狄毡帐群里很快腾起了烟火。牧民们把平时舍不得用的新毡子铺在地上,盐生的母亲带着妇女们往铜锅里添雪,架在篝火上烧,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呼呼的响,把帐顶的毡毛都烤得微微发卷。帐外的空地上,三堆篝火并排燃着,火星子裹着烟,在雨里打了个旋,又执拗地往上窜。
茶农们被北狄牧民扶进毡帐时,个个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湿透的棉袄冻得硬邦邦,贴在身上像层冰壳,有人牙齿打着颤,连话都说不完整,手里却还死死攥着用油布裹好的茶篓,生怕里面的金骏眉沾了潮气。
“先扔衣裳!”刀疤脸扯过一个茶农,不由分说就解他的棉袄扣子,冰碴从衣襟里掉出来,砸在毡子上发出细碎的响,“茶篓有油布护着,冻不坏!人冻坏了,再多茶也没用!”
茶农们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茶篓,任由北狄妇女们扒下湿衣。男人们挤在一堆篝火边,裹着牧民递来的羊皮袄,女人们则被领进另一座毡帐,换上北狄姑娘的棉袍。有个年轻茶农不好意思脱棉袄,被刀疤脸瞪了一眼:“都是糙老爷们,害啥臊?冻出个三长两短,你家婆娘孩子咋办?”
林晚秋提着药箱挨个查看,给冻得嘴唇发紫的人喝姜盐茶,往手脚冻僵的人身上抹冻疮膏。药膏里掺了云狄井的盐卤和草原的黄油,抹在皮肤上先是凉,接着就腾起股暖劲,像有小火苗在皮肉里窜。
“晚秋姐,有个老汉咳得厉害!”陆灵儿掀开门帘进来,脸上沾着的雨珠冻成了小冰粒,“他说刚才搬茶篓时摔进了雪窝,现在浑身烫得像炭火!”
林晚秋赶紧过去,见那老汉蜷缩在毡子上,脸色潮红,呼吸粗得像破风箱。她伸手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再看他湿透的棉裤,裤脚还在往下滴水——原来刚才着急搬茶,他根本没来得及换裤子。
“把火再烧旺些,”林晚秋解开药箱,拿出针灸的银针,“找块最厚的羊皮给他裹上,再煮碗辣椒盐汤,必须让他出层汗!”
刀疤脸听说有茶农发烧,立刻把自己的羊皮袄脱下来盖在老汉身上。那袄子是用三整张狼皮拼的,里子缝着羊绒,暖和得很,平时他宝贝得跟啥似的,此刻却毫不犹豫地往老汉身上裹,自己只穿着件单衣站在篝火边,后背很快就被帐外飘进来的雨打湿。
“你这是干啥?”林晚秋瞪他,“赶紧把袄子穿上,你肋骨的伤还没好利索!”
“我壮实,冻不坏。”刀疤脸往篝火里添了块松木,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他独眼里的疤痕发红,“老汉要是烧糊涂了,他那几篓金骏眉咋办?家里人还等着换盐呢。”
正说着,帐外传来惊呼声。原来是几个茶农惦记着放在帐外的茶篓,趁人不注意要往外跑,被北狄牧民拦了回来。“茶比命还重要?”刀疤脸的妹妹叉着腰骂,手里还攥着刚缝好的护膝,“要是你们冻出个好歹,这些茶卖给谁去?我们北狄人虽然爱盐,可更知道啥叫人命关天!”
茶农们被骂得红了脸,却还是望着帐外的方向。被救的那个茶农——就是去年掉进桃花水里的那位——突然站起来,往篝火里扔了块茶饼:“烧!把我那篓茶烧了取暖!反正这茶也是捡回来的命,现在该它救咱们了!”
没人动。那茶饼在火里裂开,茶香混着松木的烟味漫开来,像根温柔的绳,把帐里所有人的心都系在了一起。北狄牧民看着茶农们冻得发紫的嘴唇,茶农们望着牧民们湿透的单衣,谁都没说话,却都在心里掂量着啥更金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