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把云狄的晨雾染得发蓝时,“救命桥”的石板上结了层薄霜。林晚秋提着药箱往流民棚走,刚过桥就看见个陌生的货郎蹲在“共暖堆”边,正用草绳捆着散乱的干柴。他的货担上插着几面小旗,蓝底白字写着“南货北运”,旗子边角磨得发毛,像被风沙啃过。
“新来的货郎?”林晚秋停下脚步,药箱的铜锁在晨雾里闪着冷光。货郎猛地回头,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巴上有道新鲜的疤痕,像被刀划过不久。他手里的草绳“啪”地掉在地上,干柴滚了一地,混着霜粒发出细碎的响。
“路过,歇歇脚。”货郎的声音发哑,像吞了把沙子。他慌忙去捡柴,手指在接触干柴时顿了顿,指甲缝里嵌着的黑泥簌簌往下掉——那不是云狄的黄土,是山里的腐殖土,带着股潮湿的腥气。
林晚秋的目光扫过货担底层,那里露出半截麻袋,袋口的粗麻绳打着个特殊的结——三股绳绞成麻花,尾端留着三寸长的穗子,是黑风寨土匪常用的结法。去年有个被劫的商队说过,黑风寨的人都爱打这种结,说是能“拴住财气”。
“这柴是‘共暖堆’的,谁都能取,”林晚秋弯腰帮他捡柴,指尖故意碰到他的手背,冰凉刺骨,不像走南闯北的人该有的温度,“只是得记着,取多少,开春补多少,这是云狄的规矩。”
货郎的手猛地缩回去,像被烫着似的。他把柴胡乱塞进担底,扁担往肩上一扛,脚步踉跄地往盐仓方向走,货担晃得厉害,里面传出铁器碰撞的脆响——不是针头线脑该有的动静,倒像短刀或匕首。
林晚秋望着他的背影,帽檐下露出的头发里藏着片枯叶,是后山松树林特有的马尾松针。她往手心呵了口气,转身往刀疤脸的毡帐走,霜粒在药箱上化了,留下串湿痕,像串没说出口的警告。
刀疤脸正在给盐仓的木门上油,松节油的味道混着盐腥气,在晨雾里漫得很远。他的独眼盯着木门上的狼头刻痕,油布在木纹里擦出白沫,像在给伤口上药。“那货郎不对劲,”林晚秋往他身边站,“手上有新疤,担子里有铁器,还打黑风寨的绳结。”
刀疤脸的油布顿了顿,独眼里的光瞬间冷下来。他往盐仓后墙瞥了眼,那里有个半人高的狗洞,是以前守仓的狼狗进出的通道,后来狼狗老死了,洞就用石板堵着,昨晚他还看见石板是好好的,此刻却歪在一边,露出的缝隙里塞着片松针。
“我去会会他,”刀疤脸把油布往桶里一扔,铁链子似的粗胳膊往胸前抱,“黑风寨的杂碎敢摸到云狄来,正好让他们尝尝盐卤浸过的拳头是什么味。”
“别打草惊蛇,”林晚秋拉住他,“去年他们劫了三拨商队,官府围剿了两次都没抓到头目,说明他们在附近有线眼。这货郎说不定只是个探路的,得顺着他找根源。”她往盐生娘的毡帐努嘴,那里飘着炊烟,“让盐生娘探探他的底,女人家问话,不容易露破绽。”
盐生娘正在烙麦饼,鏊子上的饼子鼓起金黄的边,麦香混着奶渣味,把毡帐塞得满满当当。货郎果然在毡帐群外徘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盐仓的方向,手指在货担绳上打那个三股结,打了又解,解了又打。
“客官要不要尝尝?”盐生娘用木铲敲了敲鏊子,饼子的焦香立刻飘过去,“新麦烙的,掺了点茶碎,越嚼越香。”她往货郎手里塞了块饼,指尖划过他的手腕,那里有圈浅淡的勒痕,像是常年戴着手铐或铁链留下的。
货郎咬了口饼,眼睛却瞟着不远处的“共田”,五个孩子正在田里收最后一茬荞麦,石头挥着小镰刀,桥生用木叉拢麦秸,盐穗蹲在田埂上捡掉落的麦粒,身影在晨雾里忽隐忽现。“这几个娃是你的?”货郎的饼渣掉在衣襟上,“看着倒壮实。”
“是学堂的孤儿,”盐生娘往鏊子上添了勺油,油星溅起来,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云狄的人,不管是谁,见了难处都搭把手,不像有些地方,人跟狼似的。”她故意把“狼”字说得很重,货郎的喉结明显滚了下。
货郎掏出几枚铜钱往毡帐里扔,说要买两尺蓝布。盐生娘转身去取布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竹管,往里面塞了张纸条,趁她转身的功夫,飞快地塞进“共田”边的茶苗地里,竹管上还绑着片松针。
等货郎走远了,盐生娘赶紧往茶苗地跑。茶芽正好在地里拔草,看见她扒拉泥土,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婶子,这是俺们种的‘报恩茶’,不能踩。”他的小手扒开土,竹管露了出来,管口的松针沾着新鲜的泥土,像刚埋下的骨头。
林晚秋用小刀剖开竹管,里面的纸条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盐仓,旁边打了个叉,下面写着“初三夜”。字迹潦草,墨色发灰,是用烧焦的木炭写的,和去年黑风寨留在商队尸体上的恐吓信笔迹一模一样。
“他们想初三夜劫盐仓,”刀疤脸的拳头捏得咯咯响,独眼里的血管突突跳,“去年冬天就听说他们缺盐,没想到敢动云狄的主意。”他往茶苗地啐了口唾沫,“这杂碎把信藏在孩子们的地里,是嫌命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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