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虽激起了一阵涟漪,但终究未能改变井水的流向,反而让那井水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经此一闹,陈家上下,从主子到仆人,对偏房里那位“林姑娘”的敬畏之心,达到了顶峰。连素来泼辣刁钻的二奶奶张氏,都被一句隔空话语吓得屁滚尿流,谁还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陈老爹再不敢拖延,唯恐夜长梦多,再生出什么难以掌控的变故。他亲自催促着管家,将早已准备好的物件一一备齐。
午后,天色依旧阴沉。陈老爹、王氏,以及心有余悸、远远躲在后方的张氏,还有几个被点名作为“见证”的、在陈家服役多年的老仆,再次齐聚于那间偏房之外。与以往不同,这次房门被完全打开,仿佛要彻底驱散里面的阴霾,但又无人敢率先踏入。
沈清徽依旧坐在角落的草席上,但姿态已与往日不同。她背脊挺直了些许,虽然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的伤痕依旧醒目,周身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暴风雨过后,海面上残留的那片令人心悸的安宁。
陈老爹深吸一口气,示意管家上前。
管家捧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着三样东西:一封折叠好的信函,一小锭在晦暗光线下依然闪着微光的银子,还有一套半新不旧、浆洗得发白的灰色粗布衣裙。
“林……林姑娘,” 管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将托盘放在门口内的地面上,不敢靠近,“这是老爷吩咐给您的。”
陈老爹清了清嗓子,隔着门槛,沉声开口道:“林招娣,这是休书一封,从此你与我儿三郎,夫妻缘尽,嫁娶各不相干。这……这是三两银子,作为……作为你日后安身立命之资。这套衣物,你且换上,你那身……嫁衣,就留在此处吧。”
他的语气复杂,带着如释重负,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憋闷。目光扫过那锭银子时,眼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王氏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任何表示。她只求这尊“瘟神”赶紧离开视线。
沈清徽的目光缓缓扫过托盘上的三样东西。休书,代表着她法律和名义上的自由。三两银子,是她未来一段时间生存的资本。那套灰色衣裙,则象征着与过去的彻底割裂。
她没有立刻去拿,而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陈老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陈老爷,王大嫂,还有诸位。”
她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今日之后,我林招娣与陈家,恩断义绝,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入空门,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亦会遵守诺言,为亡故的陈三郎诵经祈福,愿他早登极乐。也愿佛祖,看在今日因果了结的份上,保佑陈家……日后,诸事顺遂。”
她没有说什么“家宅平安”,而是用了“诸事顺遂”,显得更加宽泛,也少了些之前的剑拔弩张。这番话,既是最后的表态,也是当着众多“见证人”的面,将双方的约定再次敲定,杜绝日后任何一方反悔的可能。
陈老爹闻言,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消散了,他连忙点头:“好,好!你能如此想,最好不过!望你……好自为之。”
沈清徽这才缓缓起身,脚步因久坐和虚弱而有些虚浮,但她走得很稳。她来到托盘前,先是拿起了那封休书,展开,快速浏览了一遍。内容无非是些“七出之条”、夫妻情分已尽之类的套话,末尾有陈老爹的签名和鲜红的手印。她仔细确认无误,小心地折好,贴身收起。这是她自由的凭证,比那三两银子更重要。
然后,她拿起了那锭沉甸甸的三两银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种实实在在的力量感。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其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放入怀中。
最后,她看向那套灰色衣裙,伸手拿起,触手粗糙,却代表着新生。
“多谢。” 她对着陈老爹和王氏,微微颔首,姿态不卑不亢。
没有痛哭流涕的感恩戴德,也没有得意洋洋的胜利姿态,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淡然。这种态度,反而让陈老爹和王氏都觉得,这或许真是最好的结局。
“门外准备了马车,会送你去镇上的‘水月庵’。” 王氏终于开口,声音干巴巴的,“那庵堂虽小,倒也清净,主持师太与我有些旧识,已经打点过了。”
这是他们为“出家”安排的后续,既显得陈家“仁至义尽”,也确保能将沈清徽送到一个可控的、远离小河村的地方。
沈清徽心中明了,这所谓的“安排”,既是方便,也是一种变相的监视。但她并不在意。只要离开了陈家这个牢笼,接下来的路,怎么走,由她自己决定。
“有劳。” 她再次道谢,语气平淡。
她拿着衣物,转身走到房间内侧,借着墙壁的遮挡,迅速换下了那身如同耻辱标记般的红色嫁衣,穿上了灰布衣裙。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有些不适,却让她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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