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白石村里正张守业背着手,踱着方步,看似随意地走在村中的青石板路上。只是今日,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偏向了村尾工坊的方向。
作为一村里正,张守业并非蠢人。相反,他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多年,靠的就是一份审时度势的圆滑与精明。以往,李家势大,田产众多,佃户如云,是村里说一不二的存在,他自然要以李满仓马首是瞻,许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行些方便。
可这半年多来,风向变得太快了。那林家工坊如同雨后的竹笋,悄无声息却势不可挡地崛起。不仅吸纳了村里近半的劳力,让家家户户有了除土地外的活钱进项,如今更是搞出了什么工分市集、子女助学,将那人心收拢得死死的。
张守业看得明白,这已不仅仅是钱财的较量,而是根基的动摇。李满仓手里只剩下日渐贬值的土地和不断流失的人心,而沈清徽那边,掌握的却是活络的经济命脉和实实在在的民意拥护。更别提,她还有知府大人“义商”的褒奖和那神秘莫测的“女户”身份。
“大势所趋啊……”张守业在心里叹了口气,脚步已然停在了修缮一新的村祠偏殿外。里面,传来老童生先生带着孩童们朗诵《千字文》的声音,稚嫩却充满希望。他隔着窗户往里瞧,只见几十个本村和邻村的孩子,坐得笔直,摇头晃脑,念得认真。其中,就有他自家一个远房侄孙。
看到这一幕,张守业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连他家族的未来,都隐隐系在了这工坊带来的教育机会上,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向那边靠拢?
他整了整衣冠,没有去工坊核心区,而是转身走向了王婆子那间挂着“人事后勤处”牌子的小屋。他知道,有些话,直接跟那位年轻的东家说,反而不如跟这位掌管人事、看似泼辣却深得东家信任的王婆婆说来得方便。
王婆子正在屋里对着她那两本宝贝册子功过簿和人情账勾画,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里正,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却不失分寸的笑容:“哎呦!什么风把里正老爷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说着,手脚麻利地搬来一张干净的凳子。
张守业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在凳子上坐下,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王婆子身上,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官方的笑容:“王主管如今是大忙人了,老夫冒昧打扰。”
“里正老爷您这是哪里话!您能来,是老婆子我的荣幸!”王婆子嘴上客气,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老狐狸无事不登三宝殿。
张守业清了清嗓子,不再绕弯子:“老夫今日来,是有两件事,想与王主管,哦不,是想通过王主管,向沈东家讨个主意。”
“您请说。”王婆子坐直了身子,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这第一件嘛,”张守业捋了捋胡须,“是关于村里那几十亩祭田的。往年产出,多是村里自行处理,或是低价卖给李……咳,或是零星发卖,所得用于村中祭祀、修缮祠堂等公共开支。但效益一直不佳。老夫寻思着,贵工坊如今渠道广,门路多,不知能否……代为销售这些产出?价格嘛,自然按市价来,只求个稳妥便捷。”
王婆子心中一动。祭田可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公共财产,以往都是里正一手把控,李地主也插过手。如今张守业主动将这块肥肉送到工坊嘴边,其表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这是彻底倒向工坊的信号啊!
她脸上笑容更盛,却没有立刻答应:“里正老爷信得过我们工坊,那是我们的脸面!不过此事关乎村中公产,老婆子我不敢擅专,定会一字不差地回禀东家。以东家行事之周全,定会给村里一个最公道的方案!”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张守业连连点头,对王婆子的反应很满意,既不推诿,也不越权。
“那第二件事是?”王婆子追问。
张守业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显得更为推心置腹:“这第二件,是关乎村务。眼看秋税将至,今年村里情况特殊,不少人家都在工坊上工,这税赋核算、征收,与往年大有不同。还有,村西头那段年久失修的水渠,去年就被冲垮了一截,影响下游几十亩地的灌溉,一直没钱修缮。老夫想着,沈东家见识广,主意多,不知对这两件事,有何高见?老夫也好借鉴参考,把村务处理得更为妥当。”
王婆子心中更是了然。什么借鉴参考,这分明是来请示汇报了!连村务决策都要来问东家的意见,这张守业,是彻底把工坊当成了村里的实际掌权者。
她心思电转,面上不动声色:“里正老爷心系村务,真是辛苦了。您说的这两件事,确实紧要。秋税关乎朝廷法度,水渠关乎民生收成。东家常教导我们,工坊扎根白石村,与村子荣辱与共。这些事,工坊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待我回禀东家,想必东家会有既能顾全朝廷法度、又能体恤村民难处,同时也能解决水渠问题的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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