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磨盘一样,沉重地转着。自从听说慧萍姑的事,我心里那点因为雪花膏和新衣裳带来的微末欢喜,彻底没了影踪。上课、砍柴、卖山货、照顾小九,一切照旧,但干啥都提不起劲,心里头总是坠着那块关于慧萍姑的大石头。
又过了几天,是个半阴不晴的下午。我刚从山上背了一小捆柴下来,远远就看见小丽像只受惊的兔子,气喘吁吁地朝山洞这边跑过来。
“平萍!平萍!”她还没跑到跟前,就压着嗓子喊,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我心里一紧,扔下柴捆迎上去:“咋了?是不是慧萍姑……”
小丽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头冰凉,她凑到我耳边,气音都发颤:“回来了!我四姑……慧萍姑自己跑回来了!”
“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跑回来了?从贵阳?”
“嗯!”小丽重重点头,眼睛瞪得溜圆,“听我小姑(心萍)说,是从那个技术员家里走路到贵阳火车站坐火车到兴义!有一个好心班车司机看她可怜,顺便把她带到我们镇上,然后她自己走路回来的,走了一天一夜!天麻麻亮的时候,摸到我家后门,敲得轻轻的,我爹起来开门,差点没认出来!浑身脏得像个泥猴,头发乱得像草窝,脚上那双结婚时买的皮鞋,鞋底都快掉了,脚肿得老高,全是血泡……一进门,话都没说一句,直接晕死过去了!”
我听得心口怦怦直跳,好像能看见慧萍姑在黑夜里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陌生的公路往回赶的样子。一天一夜!她怀着娃娃,身上还带着伤,是咋个撑过来的?
“那……那现在咋样?人没事吧?”我急忙问。
“我爷爷奶奶吓死了!”小丽拍着胸口,“赶紧把她抬到屋里头,没敢声张,偷偷去请了山那边的陈赤脚医生来。陈医生看了,说是劳累过度,加上怀着身子,精神又一直紧绷着,差点……差点娃娃就保不住了!给扎了针,开了两副安胎的药,让绝对卧床静养。”
“人呢?醒了吗?”
“醒了,喝了点米汤,又睡过去了。”小丽叹口气,“我偷看了一眼,脸白得像张纸,睡着的时候眉头都皱得紧紧的,手有时候还会突然抓一下被子,像是吓坏了。”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是心疼,又是替她后怕,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佩服。跑回来,得多大的勇气?在那个技术员家里,她怕是真觉得活不下去了。
“那……那边晓得了不?”我压低声音,指了指贵阳方向。
“咋敢让那边晓得!”小丽连连摆手,“我爷爷奶奶把门关得紧紧的,跟外人只说慧萍姑是身上不爽利,回娘家养几天。但这事瞒不住多久,村里就这么大点地方,迟早……”
是啊,迟早会传开。一个跑回娘家的媳妇,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更何况,她还是从条件看起来不错的“技术员”家跑回来的。那些长舌妇,不知道会编排出多难听的话。
“你爷爷奶奶咋说?”我问。
“我爷爷在门口抽了半天烟,最后说了句:‘回来了就好,先养着。’我奶奶偷偷抹眼泪,说造孽哦。”小丽说着,眼圈也红了,“平萍,我四姑命真苦……”
我们俩一时都没说话,站在山洞外,看着暮色一点点笼罩下来。山风凉飕飕的,吹得人心里也发凉。
第二天上学,我特意留意了下村里人的动静。果然,已经有风言风语传开了。井边洗衣服的几个婆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看见我们路过,立刻装模作样地扯别的事,但那眼神,躲躲闪闪的,带着探究和看好戏的意味。
“听说了没?唐老四家那个嫁到贵阳的姑娘跑回来了?”
“真的假的?为啥跑?那男的不是个技术员吗?”
“哎呦,知人知面不知心哟……说是挨打了!”
“啧啧啧,跑回来?这往后可咋整……”
那些压低的议论,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耳朵里钻。小丽和心萍的脸色都很难看,低着头快步走。我心里憋着一股火,为慧萍姑不值,也为这世道对女人的苛刻感到愤怒。
放学后,我绕到小丽家附近。她家房门紧闭,院子里静悄悄的。我犹豫了一下,没敢进去。现在过去,怕是会给她家添麻烦。我看见心萍偷偷从后门出来倒药渣,她看见我,冲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我别过去。
又过了两天,听说慧萍姑能勉强坐起来了,但精神还是很差,怕见人,听到一点动静就受惊吓。小丽偷偷告诉我,慧萍姑身上好多旧伤新伤叠在一起,青紫得吓人。
我心里惦记着,趁着中午放学,路上人少,我飞快地跑回山洞,从藏钱的小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数出几毛钱——这是我卖了好几次山货才攒下的。然后我跑到冉家小卖部,咬牙买了两颗水果糖,又用剩下的钱,买了十个鸡蛋。这东西金贵,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但想着慧萍姑需要补身子。
我提着用旧布包好的鸡蛋和糖,像做贼一样溜到小丽家后门。轻轻敲了敲,是心萍来开的门。她看到我,愣了一下,赶紧把我拉进去,迅速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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