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萍姑在娘家将养了十来天,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能自己慢慢下地走几步了,但眼神还是木木的,不怎么爱说话。村里关于她的闲话,像夏天的蚊子,嗡嗡了一阵,见唐老四家(慧萍姑爹妈)门关得紧,没啥新动静,也就渐渐散了点。我们都以为,这事也许就这么过去了,慧萍姑能在家安心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以后的话。
可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那天下午,刚下过一阵雨,天边挂着一道淡淡的虹。我正和小九在山洞外边收拾晒的半干的柴火,就听见村子那头传来一阵狗叫,夹杂着乱哄哄的人声。我心里莫名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过多久,就看见小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涨得通红:“平萍!不好了!那边……那边来人了!”
“哪个那边?”我放下柴火问。
“还有哪个?贵阳那个技术员!他爹妈也来了,还跟着几个不认得的,怕是亲戚,一大家子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奔我家去了!”小丽急得直跺脚,“我爷让我赶紧来告诉你一声,怕万一闹起来……”
我心头一紧,拉起小九就往村里跑。拿砍柴刀别腰后,小丽也跟在后头。
跑到离慧萍姑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坡上,我们就看见她家那矮矮的土墙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院子里传来男人女人嘈杂的说话声,听不真切,但感觉乱糟糟的。
我们没敢靠太近,躲在一棵老树后面,伸着脖子往院里看。只见院子里果然站了七八个生面孔,男的穿着中山装或者的确良衬衫,女的穿着花袄子,看着确实像是城里人。他们脚边放着几个网兜,里面装着罐头、麦乳精之类的稀罕东西。技术员站在最前面,低着个头,看不清表情。他爹妈则赔着笑脸,正在对挡在堂屋门口的慧萍姑爹妈说着什么。
慧萍姑的爹,也就是唐老四,平时是个闷葫芦,这会儿却梗着脖子,脸黑得像锅底,手里还攥着根旱烟杆。慧萍姑的妈,眼睛红肿,叉着腰,声音带着哭腔,但很坚决:“……回去?想都莫想!把我家姑娘打成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现在还有脸上门?你们看看她,还能跟你们回去吗?”
技术员的妈,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满笑:“亲家母,消消气,消消气嘛!千错万错都是我们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的错!他喝了点猫尿就犯浑,我们已经狠狠骂过他了!他晓得错了,后悔得不得了!”说着,她用力推了技术员一把,“你个砍脑壳的,还不快给爹妈认错!给慧萍赔罪!”
技术员被推得一个趔趄,抬起头,脸上果然有几道红印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抓的。他扑通一声,竟然直接对着堂屋门口跪下了,带着哭腔喊:“爹!妈!我错了!我不是人!我混蛋!我对不起慧萍!你们打我骂我都行,就让慧萍跟我回去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动她一指头!我要是再犯,天打五雷轰!”
他一边说,一边还真的抬手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啪啪响。他带来的那些亲戚也七嘴八舌地帮腔:
“是啊,亲家,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知错能改就好嘛!”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
“慧萍还怀着娃呢,娃不能没爹啊!”
“你看小刘(技术员的名字)都跪下了,诚意足足的了!”
院子里闹哄哄的,墙外围观的人议论声也更大了。有的说:“哎呦,都跪下了,看来是真知道错了。”有的说:“娃都有了,还能咋样?凑合过呗。”也有的撇嘴:“打人的时候咋不想想?现在跑来装样子!”
我听得心里憋气,恨不得冲进去朝那技术员吐口水。保证?狗都能改得了吃屎?慧萍姑身上的伤是假的吗?
这时,堂屋的门帘子猛地被掀开了。慧萍姑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她穿着旧衣服,脸色苍白,身子单薄得像风一吹就能倒。她看着院子里跪着的技术员,还有那一大家子人,眼神里没有半点波动,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厌恶。
“你们……滚。”她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一样,砸在地上。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技术员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慧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跟我回去,我好好对你,啊?”他又想往前爬。
“滚!”慧萍姑猛地提高声音,因为激动,身子晃了晃,她妈赶紧扶住她。她指着技术员,手指都在发抖,“你保证过多少次了?啊?每次打完我,你就跪着求,扇自己巴掌,发毒誓……然后呢?然后等你喝多了,打得比上次还狠!我信够你了!我差点被你打死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连娃娃都保不住!你现在跑来哭?你的眼泪比茅坑里的蛆还让人恶心!给我滚!”
她一口气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技术员被他骂得愣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爹妈脸上也挂不住了,他爹沉下脸:“慧萍,你咋这么说话?小刘是诚心来接你的!你一个妇道人家,跑回娘家就算了,现在男人来请,你还这个态度?像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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