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奶奶家那憋屈的院子里出来，天边的太阳已经变成了一个红彤彤的大火球，把西边的云彩烧得一片通红。可这暖洋洋的光照在身上，却一点也驱不散我们心里的那股寒气。爸爸拉着我和小九的手，闷着头往回走，脚步比来的时候沉重多了，踩在碎石路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一下一下，像敲在人心上。
我偷偷抬头看爸爸。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眼睛看着脚下的路，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像被针扎了一样疼。那是他亲妈啊！怎么就能这么偏心，这么不讲理呢？连块破屋基地都不肯给，非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
小九大概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乖乖地跟着走，不敢像来时那样蹦蹦跳跳了，只是偶尔不安地看看爸爸，又看看我。
走到寨子口，快要上鹰嘴崖那条山路的时候，爸爸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松开我们的手，转过身，望着寨子里那些错落有致的瓦房，还有远处奶奶家那个方向，眼神复杂。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照出他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和眼睛里那份藏不住的疲惫和失望。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里的憋闷都吐出来似的。然后，他转过身，蹲下来，看着我和小九，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坚定：
“平萍，小九，你们听着。”
我们赶紧点点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奶奶那边……不行就算了。”爸爸的声音低沉，“她不让在旁边盖，也好！省得以后天天看见，心里堵得慌！咱们不靠她！”
他顿了顿，眼神望向寨子另一边，靠近新修好的关兴公路的那片地方：“我跟你妈，明天就去村支书那里问问！看看寨子里还有哪块地适合盖房子！咱们自己找地方！自己买地基！”
自己找地方？自己买地基？我心里一动，像黑暗中突然划亮了一根火柴。对啊！为什么非要死磕奶奶那两间破屋子呢？寨子这么大，总有别的地方可以安家！
“爸！”我一下子激动起来，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我知道有个地方挺好的！”
“哦？哪儿？”爸爸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就是……就是心萍家下面那块地！”我用手比划着，“靠着新修的关兴公路边上！那块地挺平的，后面靠着山坡，前面就是大路！离寨子中心也不远，上学、买东西都方便！我上次去心萍家玩，看到那块地空着呢，长了好多野草！”
爸爸顺着我指的方向望过去，眯着眼睛想了想：“心萍家下面……哦，是有一块空地，是不小。好像……是唐老憨家的自留地吧？”
“对对对！就是唐老憨爷爷家的！”我赶紧点头，“唐老憨爷爷他们家人都出去打工了，好像就他一个人在家守着那点地，种不过来。咱们可以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把那块地卖给我们家当房地基？”
爸爸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脸上的阴霾也散了一些。他站起身，又仔细看了看那块地的方位，点了点头：“嗯……那块地位置是不错。靠着大路，以后进出方便。地势也高，不潮湿。要是真能买下来，比挤在奶奶那老屋旁边强多了！”
小九也听明白了，兴奋地拉着爸爸的衣角：“爸！那我们是不是要有新房子了？不在奶奶旁边？”
爸爸摸了摸小九的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笑意：“对！不在奶奶旁边！咱们找个更好的地方，盖个更亮堂、更宽敞的房子！”
看着爸爸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我心里那股憋屈和失望，也一下子被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热乎乎的盼头。就像在山洞里待久了，突然看到洞口透进来一束更亮的光一样。
是啊，奶奶不给我们地方，我们就自己找！唐老憨爷爷人挺和气的，说不定真愿意卖地呢！村支书冉从文伯伯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应该会帮我们想办法的！
回去的路上，爸爸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他一边走，一边跟我和小九商量着：
“明天一早就去找村支书，先把政策问清楚。”
“然后就去唐老憨家探探口风，看看他有没有卖地的意思。”
“要是行，咱们就抓紧办！开春化冻就动工！”
“钱的事……爸再想想办法，跟你妈在外面再辛苦一年，咋样也得把房子立起来！”
听着爸爸一句句的计划，我心里那个因为奶奶拒绝而变得模糊的新家梦，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具体、更加让人期待了。不再是奶奶家旁边那憋屈的小角落，而是一块属于自己的、向阳的、靠近大路的宽敞地方！可以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盖起真正亮堂的瓦房！
爬到鹰嘴崖半山腰，回头望去，寨子里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奶奶家那个方向，隐在一片昏暗里。而心萍家下面那块空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开阔。那里，也许就是我们新家的起点。
回到山洞，妈妈和小娴正焦急地等着。看到我们回来，妈妈赶紧迎上来：“咋样？妈她……答应了没？”
爸爸摇摇头，把奶奶的话简单说了。妈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咬着嘴唇没说话。
“不过，”爸爸话锋一转，语气振奋起来，“我们找到新路子了！”他把我们打算去问村支书、想买唐老憨家地的事说了一遍。
妈妈听着，眼睛也渐渐亮了起来：“唐老憨家那块地？是挺不错的！靠着大路，是块好地基！”
“嗯！”我用力点头，“妈，那块地比奶奶旁边那块好多了！又宽敞又亮堂！”
小娴虽然不太明白，但看我们都高兴，也跟着笑起来。
那天晚上，山洞里的气氛虽然不像在外婆家那么热闹，却充满了一种新的、踏实的力量。我们围着火塘，吃着简单的晚饭，讨论着买地、盖房的事情。困难还在眼前，钱也不宽裕，但至少，我们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一个靠我们自己努力就能争取到的希望。
奶奶的偏心和不公，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堵住了我们一条路。但我们一家人，没有在原地抱怨和哭泣，而是挽起手，转身去寻找另一条可能更宽广、更明亮的道路。这个夜晚，鹰嘴崖的山洞里，希望的火苗，又重新旺旺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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