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的钟鼓声如同往常一样敲响,回荡在洛阳城上空,但今日这声音,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闷和压抑。
粮商王五的铺子“丰裕行”在西市口最好的位置。他刚送走一拨客人,正倚着门框,看着街上渐渐多起来的人流,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把去年囤积在洛北仓的那批陈粟趁新年行情出掉。
“王掌柜,听说了吗?夏门关了!”隔壁绸缎庄的掌柜孙五斤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神秘。
“关门?”王五不以为意地掸了掸袍子上的灰,“许是修缮门轴吧?年前就听说了。大惊小怪。”
“不是一扇门,”孙五斤声音更低了,“是四门!津阳、广阳、夏门、谷门,全关了!我铺里伙计清早去南边进货,愣是没出去,说是没有大将军府的令箭,只进不出!”
王五的心咯噔一下。他抬眼望去,这才注意到街面上巡逻的兵士似乎比平日多了些,而且装束并非他熟悉的巡防营。这些甲士黑衣黑甲,步履整齐,面容冷硬,眼神扫过街面,像刀子刮过,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杀气。
谣言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
“听说是吴国细作混进来了!”
“放屁!是宫里……永宁宫那位……出事了!”
“我怎么听说是大将军在城外遇袭了?”
……
市井小民对政治有着最朴素的直觉——要出大事了。恐慌开始无声地蔓延。原本喧闹的西市,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和匆忙关门上板的“砰砰”声。
王五也慌了神,正要吩咐伙计关门,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冲进他的铺子,是武库令麾下书佐赵五的婆娘刘氏,她头发散乱,脸色煞白,一把抓住王五的胳膊:“王大哥,快,给我装三斗米!不,五斗!要快!”
“赵家娘子,这是……”王五被她抓得生疼。
“俺家那口子……”刘氏带着哭腔,“天没亮就去武库上值,刚、刚隔壁李二跑来说,武库被兵马围了,里面杀起来了!他、他怕是回不来了……”她眼泪滚落下来,“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我得备点粮食……”
王五的脑袋“嗡”的一声。武库被围!城门紧闭!黑衣甲士!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不敢细想的答案——兵变!洛阳易主了!
他再不敢犹豫,猛地对店里唯一的伙计吼了一嗓子:“栓子!关门!快关门!今天不卖了,一粒米都不卖了!”他用力甩开刘氏,几乎是把她推搡出门,然后和栓子一起,手忙脚乱地将厚重的门板上死,插上粗大的门闩。
店铺内顿时昏暗下来,只有门板的缝隙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王五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外面街上传来的任何一点异响——马蹄声、脚步声、呵斥声——都让他心惊肉跳。他紧紧攥着胸口衣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洛阳城,要血流成河了!他这点家业,还能保住吗?
尚书台衙署内,此刻也是一片人心惶惶。
令史李铭坐在自己的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卷关于漕运的文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是已故大将军曹真府中旧吏推荐上来的,身上打着鲜明的“曹党”烙印,靠着勤勉和站队,才混到这个能接触机要的位置。
署内的气氛从半个时辰前就开始不对劲。先是本该准时送到的各地奏报迟没有影,接着,几个想出去打探消息的同僚被守在门口、面孔陌生的军士客气而坚决地拦了回来。那军士头领说话很客气:“诸位大人,城外有流寇作乱,为保衙署安全,太傅有令,暂请各位在署内办公,勿要随意走动。”
“太傅?”李铭心里一沉。那个据说已经病得下不了床的司马太傅?
他偷偷观察着署内众人的反应。与曹爽关系密切的几人,如功曹史张范,面如死灰,坐立不安。而一些平素与太尉蒋济、司徒高柔门下走得近的官员,虽然也面露“忧色”,但眼神深处却隐隐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镇定,甚至……兴奋。
这时,署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太傅府家臣司马亮,在一队甲士的护卫下,大步走入尚书台。他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劲装,腰佩短刀,目光锐利。
所有官吏都站了起来,屏息静气。
司马亮站定,声音清晰而冷峻:“诸位!大将军曹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离间两宫,罪证确凿!郭太后已下明诏,罢黜曹爽一切职爵!命太傅、太尉、司徒总摄朝政,平乱讨逆!”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太后懿旨在此!望诸位各安其位,谨守本职,共扶社稷。若有附逆不轨者,”他手按刀柄,声音陡然转寒,“国法不容!”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尚书台内瞬间炸开了锅,虽然无人敢大声喧哗,但那压抑的惊呼和交头接耳声却汇成了嗡嗡一片。
李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司马懿赢了,而且是以一种他们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雷霆万钧的方式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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