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水域的暮色总带着三分萧瑟。甘宁站在楼船甲板上时,晚风正卷着水汽掠过他的玄甲,甲片上的冷光与水面粼粼波光交相辉映。他左手按着腰间的横刀,刀柄上镶嵌的鲨鱼皮被摩挲得发亮——那是去年在濡须口斩杀黄祖时所得,此刻指尖触到皮料的粗糙纹理,倒让他想起贾诩临行前的嘱托。
兴霸可知,袁绍二十万大军屯于黎阳,若使其南下,青州危矣。当时贾诩正对着舆图上的冀州水域画圈,烛火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阴影,袁本初多疑,善断而少决。你只需让他觉得此处有伏,让他猜,让他疑,便是大功。
甘宁当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文和先生放心,某家的船,能让他夜里睡不着觉。
此刻他望着岸边连绵的芦苇荡,那片青黄相间的苇丛在暮色里像道密不透风的墙。三十艘快船就藏在苇根深处,船身被淤泥糊成灰黑色,与浑浊的水面融为一体。船上的柴草浸了三天三夜的桐油,油香混着水汽飘过来,连芦苇叶上的虫豸都敛了声息。
将军,袁绍的粮草船队打着旗号,共十二艘粮船,押船的是淳于琼的侄子淳于安。一名校尉快步上前,甲胄上还沾着水痕——他刚带着三个水性最好的哨探潜到粮船附近摸了底细。
甘宁眯起眼,远处水天相接处已浮起点点灯火,像坠在黑丝绒上的火星。淳于安?他嗤笑一声,那蠢货去年在黄河渡口被某家烧了粮船,至今见了火折子都打颤。他忽然提高声音,喉间的烟嗓在水面荡开,传令下去:楼船落主帆,升小帆,桨手换短桨,水声不得过响。快船队备好火石火油,听某家号令。
校尉领命转身时,瞥见甘宁腰间的酒葫芦晃了晃。这位锦帆贼出身的将军总爱在战前抿两口,说是壮胆,也壮杀气。此刻葫芦口飘出的酒气混着桐油味,倒成了最特别的战前气息。
夜幕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袁绍的粮船正顺着水流缓缓东行,船头的灯笼在水面拖出长长的光带,船上的士兵抱着长矛打盹,甲胄碰撞的轻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淳于安坐在主船的舱里,正就着油灯翻看账簿,忽觉水面风势变了——方才还带着水汽的暖风,此刻竟裹着些微焦糊味。
什么味道?他推开舱门,刚要喝问,就见西北方的芦苇荡里突然窜起三十道火光!
那火光来得极快,像惊蛰时破土的春笋,眨眼间就窜上丈高。三十艘快船从苇丛里冲出来,船尾的桨手赤着上身,肌肉在火光里贲张如铜,船头的士兵将点燃的火把掷向柴草堆,浸透桐油的干柴爆响,火舌舔着船板向上蔓延,整艘船顿时成了移动的火盆。
敌袭!淳于安的吼声被火声吞没。粮船上的士兵慌了神,有的往水里跳,有的想把着火的粮袋推下去,却被涌来的热浪逼得连连后退。火船撞在粮船侧面,干燥的帆布瞬间引火,火星随着浓烟飘向夜空,竟在水面织成一片火网。
甘宁站在楼船船头,看着火海里的混乱,嘴角勾起冷弧。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杀招,是让袁绍觉得这把火背后藏着千军万马。
袁绍接到粮船遇袭的消息时,正与逢纪在黎阳城楼夜巡。城垛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城砖上,忽长忽短。
主公,淳于安回报,说是甘宁的水军,约莫三十艘船,烧了三艘粮船便退了。传令兵跪在地上,声音发颤。
袁绍捻着颔下的胡须,指节泛白。他今年已近四十,眼角的皱纹里总藏着挥不去的疲惫——自去年在青州被大水淹死大军,折了锐气,他对水战便添了三分忌惮,尤其是甘宁这号以剽悍闻名的将领,更是让他夜里难安。
三十艘船?逢纪皱眉,手里的羽扇在掌心轻敲,甘宁在青州的水军少说有三百艘,为何只派三十艘来?
或许是试探?袁绍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望着远处水面若隐若现的火光,像望见了去年乌巢被烧时的烈焰,公则,你说他会不会是想诱我出兵?
逢纪摇头:不好说。甘宁此人,用兵向来不按常理。去年掘黄河水淹大军,如今保不齐藏着更险的招。他顿了顿,凑近袁绍低声道,主公,粮道关乎大军命脉,若甘宁真要断我粮道,绝不会只派三十艘船。依属下看,这更像是疑兵。
疑兵?袁绍冷笑,他想让我觉得他兵力不足,引我出战?
也可能是想让我们不敢出战。逢纪的羽扇指向水面,他烧了粮船却不深入,就是想让我们猜他的底细。若我们按兵不动,他便能从容袭扰粮道;若我们贸然出击,说不定正中他埋伏。
正说着,城楼下传来喧哗。大将鞠义提着披风冲上城楼,甲胄上的霜气还未散尽:主公!末将愿率五千精兵,乘夜突袭甘宁水寨!定将那锦帆贼的头颅献上来!
袁绍还未开口,逢纪已先道:幼平稍安。甘宁水寨藏在芦苇荡里,夜色难辨虚实,若中了埋伏,得不偿失。
鞠义急道:难道就让他如此嚣张?我军十万将士,难道还怕了他区区水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