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参军拂袖而去的背影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消失在县衙大门外,那股子冷意却仿佛还凝滞在二堂的空气里。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泼洒的茶渍狼藉一片,无声诉说着方才交锋的激烈。
王书吏看着那摊水渍,又小心地瞄了一眼沈砚秋沉静的侧脸,喉咙动了动,终是没敢先开口。廊下的苏清鸢走了进来,脚步轻缓,目光扫过满地碎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收拾一下。”沈砚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仿佛刚才那个硬顶着巡抚参军、寸步不让的人不是他。
王书吏如蒙大赦,连忙唤来两名杂役,手脚麻利地清理起来。瓷片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水渍被布巾吸干,唯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茶香,混合着某种紧绷的气息。
“大人,”苏清鸢走到沈砚秋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刘参军此番回去,必不会善罢甘休。巡抚那边……”
沈砚秋转过身,目光投向堂外灰蒙蒙的天空,指尖在官袍的袖缘上轻轻捻了捻。“他知道动不了巡按的批示,今日才退走。但这口气,他咽不下,他背后的巡抚更咽不下。”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锐光,“所以,我们不能等他先动手。”
他转向苏清鸢,语速加快了几分:“你立刻去将我们之前协助巡按御史衙门查办米脂、绥德两地粮库亏空、以及朱常浩王府管家侵吞军屯田产的往来文书副本,还有巡按那边几次嘉奖乡勇营协查得力的函文,全部整理出来,拣选紧要的,抄录一份。”
苏清鸢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大人的意思是,将这些东西,连同今日刘参军强行索要乡勇营、大人您据理力争的经过,一并呈报巡按御史?”
“不止是呈报,”沈砚秋眼神冷静,“是要让巡按大人清楚地知道,陕西巡抚的手,已经伸到了他明确批示由县衙直管的乡勇营,并且不顾‘可能引发的兵变风险’和‘干扰既有查案协作’的后果,强行夺权。语气要恭谨,事实要陈述清楚,尤其是点明,我们是为了避免地方生乱、为了不耽误巡按大人交办的差事,才不得不违逆巡抚钧意。”
苏清鸢心领神会,这是要把官司打到巡按御史面前,不仅要自保,还要借巡按之势,反将巡抚一军。她点头应下:“我明白轻重,这就去办。”她顿了顿,补充道,“抄录时,我会将巡按批示和嘉奖函文中的相关字句特别标出。”
沈砚秋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苏清鸢总是能精准地把握住关键细节。
“还有,”沈砚秋叫住正要离开的她,“去找周老憨,让他来见我。”
苏清鸢离去后不久,周老憨便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他身上还带着演武场上的尘土气息,脸色因之前被迫“藏拙”而显得有些沉闷,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躁动。
“大人,您找我?”他拱手行礼,声音洪亮。
“刘参军走了。”沈砚秋看着他,直接说道。
周老憨哼了一声,带着不满:“走了好!那鸟参军,眼睛长在头顶上,真当咱们乡勇营是泥捏的!大人,今日演武场弟兄们心里都憋着火……”
“憋着火就对了。”沈砚秋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但这火,现在不能发出来。”
周老憨梗着脖子:“难道就任由他们瞧不起?今日是装孬种,明日难不成真要咱们把营寨拱手让出去?”
“谁说要让出去?”沈砚秋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今日我不让,日后更不会让。但硬顶要有硬顶的资本和策略。我且问你,若方才刘参军带来的不是几句话,而是巡抚衙门的兵丁,强行接管,你待如何?带着弟兄们真刀真枪跟他们干起来?那是造反!”
周老憨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脸膛憋得有些发红。他当然知道不能明着对抗上官,可那股窝囊气实在难以下咽。
沈砚秋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力量:“老憨,我知道你和弟兄们受了委屈。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今日示弱,是为了让他轻视,让他觉得我们不堪一击,从而放松警惕。我今日拿出巡按的批示硬顶回去,是告诉他,我们上面不是无人,动我们要掂量后果。这比当场逞一时之勇,要有用得多。”
周老憨沉默了片刻,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抱拳道:“大人深谋远虑,是属下莽撞了。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那姓刘的回去,定然添油加醋,巡抚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当然不会。”沈砚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开始飘起的细细雨丝,“所以我们要抢先一步。我已经让苏先生整理文书,将今日之事禀报巡按御史。同时,乡勇营这边,你也要加紧准备。”
他转过身,盯着周老憨:“从明日起,对外,乡勇营一切照旧,甚至可以让一些老弱依旧在城外显眼处操练那些基础把式。但对内,所有骨干精锐,全部转入后山新建的隐蔽营地,加大训练强度,尤其是夜战、山地作战和小队配合,那些真本事,一丝一毫都不能落下!武器装备的保养和隐藏也要做到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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