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娟摇了摇头：“我在上海的时候，读书读到初二上半年，就跟着我爸爸来到了这里，然后在场部的学校读完了初中。我爸爸本想让我继续念高中的，但是也没怎么学习，他人就走了。”
“苏青姐以前也跟我说要继续学习，但是前些年的情况你也知道的，社会上都说读书无用，学校的老师们没有心思认真教学，学生们也没心思认真学习，这里的老师水平也不怎么好，我的文化课落下的太多啦！”
李世英叹了口气，因为叶娟说的是实情，而且说出了边疆生活的一个最大缺点，那就是师资力量跟内地相比实在太差了。
他记得前世自己的几个子女上学读到高中时，二女儿的成绩是最好的，但英语成绩就是提不起来，问过之后才知道，二女儿的英语老师，先前是农垦兵转业，一口浓重的甘肃方言，教出来的学生们说的英语也一股甘肃口音味道。
老师的水平有限，教出来的学生水平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这是困扰边疆老百姓二十多年的老问题。
叶娟的语气很是落寞：“而且我的出身问题就摆在这里，没有机会拿到推荐信的，厂里那么多男女知青，都在为着一个名额争抢，我实在竞争不过的。”
李世英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决定换了一个话题，便问：“你懂不懂酿果酒的技术？我买了一本专业书，正在学习，而且还酿了一坛子葡萄酒，明年还打算学着酿杏子酒、野苹果酒、李子酒。”
“你要是懂技术，就指点我一下，等我研究学会了，卖了钱，算你技术入股，给你分红，咋样？”
叶娟抿嘴笑了起来：“好啊，我就去请教厂里的老师傅，把技术学扎实了。”
这世间没人跟钱过不去，叶娟的工资并不高，她的生活也过得很紧凑，她知道厂里有些校领导私下里倒卖一些散酒出去，将集体财产变为个人所有，她很是不齿。
但若是能用技术换些钱，那就是靠脑力劳动赚些外快，她自然也是愿意的。
国家自建国以来就推行酒类专卖，数次发布政策，禁止不经允许自行以粮食酿造酒类，就连民间自酿果酒也不得随意进行商业性的售卖。
先前李世英就从广播里听到了国务院发布的《关于加强酒类专卖管理工作的通知》，政策的核心内容仍旧是重申酒类的专卖政策，凡新增国营酒厂需经省级部门批准，公社、生产大队等集体单位则禁止用粮食酿酒。
但政策同时又规定了，鼓励使用野生原料、残次果、农副产品下脚料酿酒，从而节约粮食，而且公社、生产大队办酒厂生产果酒，需经县级专卖、轻工、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批准。
严禁任何单位和个人私酿私卖，所产酒类必须全部上交给当地的糖业烟酒公司，不得自行销售。
这个政策对于宁远县而言简直太适合了，南北天山到处都是野果林，南山有野苹果沟，北山有杏花沟，每年的苹果、杏子根本吃不完，几乎全部都成熟掉落烂在地上了。
一大队虽然不像六大队那样，离杏花沟那么近，但是也不算太远，若是能够开一个大队办的小型果酒厂，还是很有搞头的。
边疆虽然人口不多、消费有限，但总归是有着消费市场的，这个市场或许很小，但也足以养活一个规模不大的队办小酒厂了。
在李世英的记忆里，宁远县一直到八十年代中期，才出现了些家庭作坊式的果酒酿造作坊，但那时候政策已经逐渐全面放开了的。
他准备继续游说一下张全义，难得遇到一大队有这么个负责任、愿意带领着社员们勤劳致富的干部，他也打算利用信息优势让一大队的老百姓们的生活变得好一些。
边疆由于地理位置太偏远，对于许多国家政策的接收和解读，都比内地要晚许多，而且由于地广人稀，土地产出丰富，在眼下这个年代，人们的商业意识总归是欠缺了许多。
李世英打算先学会了酿杏子果酒的技术，这样游说起大队干部来，也就更容易一些了。
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所以他的想法，就是向巩乃斯酒厂的酿酒师傅们学习一下，把办手续的流程、工艺流程、卫生注意事项等都弄明白了，这样才更有说服力。
他与叶娟说起了国家相关的一些政策，尤其是《关于加强酒类专卖管理工作的通知》这个新政策的内容，叶娟恍然大悟一般，喃喃地说：“怪不得夏天的时候听到些传闻，说我们酒厂要清退一批临时工的。”
李世英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明白了，如今的工厂都是接班制度，是真正意义上的铁饭碗，以着巩乃斯酒厂成立的年限来看，第一批职工的子弟们也到了工作的年纪，厂里肯定是要给这些腾位置、找工作岗位的。
但是酒厂的规模差不多已经达到了这个年代的上限，国家对酒类专卖政策的严控，在有限的市场消费前提下，叶娟这样的临时工可不就是被优先考虑裁撤的那一批人么？
叶娟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她笑了笑：“不给我工作也可以，我爸爸的右派帽子总得给摘掉吧，我还是要找厂领导问一问情况。”
“对！”李世英鼓励地说：“你可以打听一下，厂里如果有跟你情况差不多的人，就一起找厂里反映情况，把该准备的材料都准备好，该闹就闹一闹。”
从来都是“会闹的孩子有奶吃”，既然酒厂要清理临时工，那就在最坏的结果前提下，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叶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李大哥，中午吃手擀面可以吗？我去买菜。”
“不用那么麻烦，都可以的。”
“你在家里坐着歇一会儿，我做饭很快的。”叶娟笑呵呵地朝外走：“记得刚到这里来时，我爸爸也不怎么会做饭，都是我来动手，中午下学回家，我就回来把饭菜做好等他下班的。”
李世英眨了眨眼，便在脑子里想象出了叶娟父亲的形象：一个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戴着眼镜儿、穿一身蓝色工作服、胳膊上戴着袖套的知识分子。
还是个专业过硬、但是完全不懂得照顾生活的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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