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冰冷的铁锈渗入他的感知:战争结束了,一场代价惨重、尸骸遍野的?惨胜?。
而那个名字——钟离子期,则被刻在传说里,传颂着他如何以一己之力,在绝境中力挽狂澜,为羽族挣得了这喘息的一隅。
胜利的荣光下,是无法忽视的遍地疮痍与难以计数的牺牲。
力挽狂澜的功臣,钟离子期本人,却在战争落幕的硝烟尚未彻底散尽之际,便已决然离开了这片浸满血泪的南方大陆。
他的身影消失在天地中,仿佛完成使命后卸下重担的倦客。
他所奔赴的终点,并非凯旋的殿堂,而是当初诀别的那片山崖。
脚步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视线急切地扫过嶙峋的石壁、熟悉的草木。然而,山风依旧,空谷寂寥。崖边,没有了那抹魂牵梦萦的青衣素影。
目光所及,唯有一纸素笺,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被风轻轻掀动着边角,像一个无声的句点。
他拾起信笺,指腹触到微凉的纸面,展开。
那熟悉的笔迹跃入眼帘,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无形的针:
?见字如唔,展信舒颜。?
?子期,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你不应该在我身边看未来,你会有自己的人生,你会有自己的朋友,你会有喜欢的风景。?
?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
?希自珍卫,至所盼祷。?
字字清晰,字字如刀。最后那句“至所盼祷”的祝愿,此刻读来却像最苦涩的诀别。
视线长久地凝固在“青衣”二字落款的位置,仿佛要将那墨迹看穿。
山风呜咽着卷过崖顶,拂动他未束的鬓发。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寂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攥紧了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眼眶终究是承不住那份汹涌而来的悲凉与失落,骤然泛起深重的红,滚烫的湿意模糊了眼前清隽的字迹。
青衣……终究是离开了。
这空荡荡的山崖,只余下他一人,和手中这页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离别。
……
妖界的血色黄昏终于被涂山九卿亲手掐灭。
前任妖皇陨落留下的权力真空,曾如溃烂的疮口,诱发了群妖最原始的贪婪与暴虐。
大妖们为争夺领地掀起滔天战火,弱小的生灵在铁蹄与妖术下哀嚎湮灭,尸骸堆积成山,怨气遮蔽天穹,那是妖界最漫长、最黑暗的动乱岁月。
直至那抹代表着绝对力量与正统的身影归来。
涂山九卿,前任妖皇之子,流落归来的妖界太子,血脉纯正的九尾天狐。
他的回归,便是终结的开始。面对汇聚了百万之众、气势汹汹的叛军,他甚至不屑于多看一眼。
只一抬手,苍穹为之变色,沛然莫御的妖力化作湮灭一切的洪流,无声扫过。
刹那间,百万叛军如被投入熔炉的沙砾,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彻底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天地为之肃清,只剩下死寂,以及那悬于天际、俯瞰众生的孤高身影。
雷霆手段,瞬间荡平乾坤。
涂山九卿以无上威能,只手挽天倾,将濒临破碎的妖界强行拉回秩序轨道。
在万万妖族山呼海啸般的跪拜与敬畏目光中,他踏着无形的阶梯,一步步走向那曾经属于他父亲的、象征着妖界至高权柄的妖皇宝座。
玄色皇袍加身,九尾虚影在他身后如开屏的孔雀翎,散发着令众生俯首的威压。
他面无表情地接受朝拜,深邃的紫瞳中不见半分登临绝顶的喜悦,只有一片沉寂的、万古寒冰般的漠然。
与此同时,“涂山九卿”与“钟离子期”这两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挟裹着妖界平叛与惊天修为的消息,在广袤的修仙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仪式甫一结束,甚至连象征性的庆典都等不及,新任妖皇涂山九卿便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流光,急急赶回那座熟悉的山崖。
帝冠冕旒尚在耳边轻晃,心头那份难以言喻的急迫却已冲散了所有登基的喧嚣。
他想让她看到,亲眼见证他重归王座。
这份荣耀,唯有她在侧,似乎才算圆满。
然而,当他的身影穿透云层,落在崖顶时,看到的却非期待中那双含笑的眼眸。
只有钟离子期。
他枯坐在崖边最突出的岩石上。
夕阳的余晖将他孤寂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拖入深不见底的悬崖阴影里。
风吹动他散落的发丝和衣袍,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萧索与荒凉。
涂山九卿心下一沉,某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目光凌厉地扫过空荡荡的崖坪,属于青衣的气息,淡得几乎捕捉不到。
就在这时,空间传来一丝极细微的涟漪,一封素白的信笺,如同被无形的风托着,凭空出现在他摊开的掌心。
熟悉的字迹,锋芒内敛却透着决绝。
指尖微微发颤,他迅速展开。
信的内容,与钟离子期收到的那封,何其相似。
无非是些超脱的话语——“去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涂山九卿的眼底。
原来如此。
原来青衣走了。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捏着信笺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什么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
在他君临妖界、最需要她在身边分享这份荣光的时刻,她却选择了离开!
像抛弃一件无用的旧物,像逃离一片纷扰的泥沼。
?她抛弃了他?。
这个认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击在他刚用铁血铸就的心防上。
那点因登基而强行压下的、对青衣独有的在意与依赖,此刻化作汹涌的酸楚和尖锐的刺痛,瞬间冲垮了帝王的威仪。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不受控制地滴落。
一滴,两滴……重重砸在信纸上,迅速晕染开墨迹,恰好落在“见天地”三个字上,模糊了青衣最后的寄语。
山风吹过,卷起信纸一角,也吹散了他脸上那两行冰冷的湿痕。
堂堂九尾天狐,妖界新皇,竟在此刻,为一个不告而别的女子,落下泪来。
那泪水砸在信纸上的轻微声响,在这死寂的崖顶,竟比雷霆更为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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