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把树影撕成碎片,落在地上像堆乱箭。
走到仓库后巷时,埃默里突然拽住他的袖子:你闻见没?
乔治吸了吸鼻子,除了潮湿的泥土味,还有丝若有若无的煤油味——不是军校用的无烟煤油,带着股刺鼻的硫黄味。
他蹲下身,泥地上有个模糊的鞋印,比学员统一配发的皮靴宽半指,后跟有个菱形凹痕,像是某种军用鞋钉。
安妮突然低喝。
乔治抬头,就见墙头上有道黑影闪过,只来得及捕捉到半片深灰色大衣的衣角,和别在领口的金属饰扣——在月光下,那形状像朵带刺的十字。
乔治摸了摸胸口的暗袋,那里躺着那张匿名信。
夜风卷起他的披风,像面猎猎作响的战旗。
他听见差分机在体内发出细微的颤抖,齿轮咬合的声音里,似乎混着某种来自远方的、陌生的电报码。
明天的演习,从来都不是一场简单的学员竞赛。
而此刻的乔治·康罗伊,正站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攥紧了手中的刀。
演习前一天的晨雾还未散尽,乔治正站在军校更衣室擦拭马刀,门房的学徒捧着银盘匆匆进来,铜铃般的声音撞碎了室内的静谧:康罗伊先生,门外来了位自称普鲁士商会代表的先生,说有紧急事务要面谈。
银盘里的名片在晨露中泛着冷光,烫金的弗里德里希·冯·施泰因几个字像块烧红的铁,烙得乔治指尖发疼。
他想起昨夜巡逻时墙头上那枚圣十字饰扣,又想起沃森教官说过普鲁士人对我们的军校演习向来比对赛马会还热心。
指节在刀柄上叩了叩,他对学徒道:请他去东廊花房,记得把百叶窗拉开——让阳光晒在他脸上。
花房的玫瑰刚打了骨朵,甜腻的香气裹着潮湿的泥土味涌进来。
乔治推开门时,穿深灰呢子大衣的男人正背对着他,手指摩挲着陶瓮上的中国青花缠枝纹。
听见脚步声,男人转身,帽檐下露出双灰蓝色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易北河:康罗伊先生,久仰您在差分机领域的天赋。他摘下手套,指节处有旧火药灼伤的疤痕,我是普鲁士军事情报局的特别顾问,不是什么商会代表。
乔治的脊背在大衣下绷成弓弦。
他拉过藤椅坐下,手肘撑在石桌上,恰好挡住对方视线里自己藏在桌下的右手——那里正攥着安妮昨晚塞给他的微型警报器。施泰因先生,他扬起礼貌的笑,大早上说这种话,不怕被军校的猎狐犬当成偷鸡贼?
施泰因的喉结动了动,从内袋掏出张烫银信纸:我们注意到康罗伊家族在伦敦金融城的投资,也听说您改良的差分机能提前三天预测潮汐。信纸展开时飘出松木香,普鲁士国王愿意为您提供男爵头衔、柏林科学院的终身席位,还有......他顿了顿,足够让康罗伊家族摆脱宫廷弃臣标签的政治庇护。
乔治的指甲掐进掌心。
原主记忆里,老康罗伊男爵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别信任何承诺,尤其是来自王座的,此刻突然清晰如在耳畔。
他盯着施泰因领口上那枚极小的铁十字——和昨夜墙头上的形状分毫不差,笑意却更浓了:施泰因先生该知道,我父亲当年为了接近王座,连睡眠都献给了公文堆。他指尖敲了敲信纸,而我,更爱伯克郡的苹果树。
施泰因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猛地起身,呢子大衣扫落了半盆薄荷,绿茎摔在地上发出脆响,不过看得出他还是尽量想表达自己的善意:希望您能记住我们的好意。他抓起帽子扣在头上,经过乔治身边时压低声音,今晚的演习,祝您好运——请您特别注意,有些意外,连差分机都预测不到。
门地撞上,震得花房的玻璃嗡嗡作响。
乔治捡起地上的薄荷,清苦的香气漫过鼻腔,他这才发现后背又被冷汗浸透。
裤袋里的警报器还在微微发烫,那是他刚才下意识按下去的——安妮的小发明会把这次会面的时间地点同步到沃森教官的接收器上。
演习当天的黎明来得格外早。
乔治站在靶场的高台上,望着晨雾中影影绰绰的二十支队伍,喉结动了动。
他身后,埃默里正用袖口擦战术望远镜,金属镜片上还沾着他昨晚偷吃的果酱渍:我说康罗伊,你确定要把主攻点放在北坡?
贝克那组可把重火力都堆在东边了。
因为贝克以为我们会这么想。乔治展开羊皮地图,用炭笔在北坡的灌木丛画了个圈,安妮的压力传感器昨晚就埋好了,他们的移动会触发三次警报。他抬头时,正撞进安妮亮得惊人的眼睛——她发间别着朵白蔷薇,是凯瑟琳今早塞给她的,兰德尔负责切断他们的通讯,内皮尔带突击组绕后,我和贝尔护士守指挥点。
凯瑟琳抱着药箱走过来,发梢还沾着露水:我带了止血棉和吗啡,还有你爱喝的洋甘菊茶。她把保温壶塞进乔治手里,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像在传递某种无声的誓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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