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伊斯灵顿巷口时,雾又浓了。
康罗伊裹紧斗篷,沿着墙根走到最后一栋红砖房,门环是个齿轮形状。
他摸出怀表对了对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和工坊的自鸣钟分毫不差。
门内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启动的前奏。
康罗伊推开门,暖黄的煤气灯依次亮起,照亮整面墙的差分机图纸,以及墙角那台盖着黑布的新机器——它的轮廓,像极了某种沉睡的巨兽。
康罗伊的靴跟叩击在铸铁地板上,回音在布满铜绿的齿轮间破碎。
他抬手掀开黑布时,机械表面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这台编号VII的差分机比预想中更沉,青铜外壳上的刻痕还带着车床加工后的新茬,像某种未完成的图腾。
“康罗伊先生?”
门轴的吱呀声惊得他转过身来。
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阴影里,礼帽压得很低,露出的半张脸泛着病态的白色。
康罗伊盯着对方翻领上的柏林大学校徽,喉结动了动——三天前他让詹尼回绝的“学术交流”,终究还是来了。
“施密特先生。”他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指尖轻轻搭在差分机的传动杆上,“这么晚还来,是对机械学的热情,还是对我的图纸感兴趣?”
施密特的喉结在领结下滚动。
他摘下手套,露出指尖被机油染黑的纹路:“柏林大学机械系新购置了一台巴贝奇差分机,可总是在第三次迭代时卡住。”他凑近VII型机,鼻尖几乎碰到散热格栅,“听说您改良了记忆存储模块……”
康罗伊的拇指摩挲着传动杆的榫卯接口。
三个月前,他在《自然》杂志上故意写错一组齿轮传动比,此刻正看着施密特的目光在图纸角落那串数字上多停留了两秒。
“汤姆!”他突然提高声音,“把上周的旧图纸拿给施密特先生看看。”
穿粗布工装的汤姆从锻铁楼梯上下来时,裤脚沾着铁屑。
他把牛皮纸卷拍在案上时,康罗伊注意到施密特的右手悄悄摸向内侧口袋——那里应该藏着微型石墨笔。
当汤姆“不小心”碰倒墨水瓶,溅湿半张图纸时,康罗伊恰好挡住施密特的视线,将一粒铅灰色的小颗粒按进对方怀表后盖的缝隙。
“抱歉,”汤姆挠着头去擦图纸,“这张是备用的,正确数据在……”
“不用了。”施密特猛地合上图纸,礼帽边缘扫过康罗伊的肩膀,“突然想起还有课要备。”他转身时,怀表链在煤气灯下闪了闪,康罗伊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里,指尖敲了敲差分机的铜壳——明早,这粒铅粒会在普鲁士武官官邸的地图上,标出一个醒目的红点。
玛丽的银烛台在桌面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她盯着用火漆封好的信封,封蜡上的鸢尾花是康罗伊的私印。
拆信时,羊皮纸窸窣的响声让她想起儿子去年生日,他攥着蜡笔在她裙角画的歪扭太阳。
“瑞士阿尔卑斯山圣莫里茨学院……”她念出信纸上的地址,喉咙发紧。
照片里的男孩穿着藏青色校服,站在落满松针的台阶上,正扭头冲镜头笑——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总爱做的鬼脸。
楼下传来马车停驻的声响。
玛丽猛地将信塞进壁炉,火焰舔过“自由”两个字时,她抓起梳妆台暗格里的铜制窃听器,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斯塔瑞克的密约在她指间发出脆响,碎纸片落在地毯上,像撒了一把干枯的玫瑰花瓣。
“夫人?”女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汤姆先生说有急事……”
玛丽打开门,汤姆正倚着廊柱抽烟。
他看见她手里的窃听器,眼神闪了闪,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康罗伊先生说,这是您儿子的新怀表。”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北海的冰,该化了。”
玛丽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笑出声。
风从开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壁炉里的灰烬打着旋儿,其中一片未烧尽的纸角上,“斯塔瑞克舰队”几个字忽明忽暗。
高韦尔修道院的石墙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
康罗伊跟着艾丽西亚穿过七座石塔时,靴底碾碎了几株野蓟,苦味在鼻腔里散开。
祭坛中央的青铜门缓缓开启时,他听见地底传来沉闷的震动,像有千万个齿轮同时咬合。
“停下!”艾丽西亚的咒语卡在喉咙里。
她攥住康罗伊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地脉在震颤……他们提前行动了!”
康罗伊摸出袖中的差分机探测器,绿色指针疯狂旋转着指向地面。
“铁砧计划?”他想起她在马车上说的话,“和旧神有关吗?”
“这是圣殿骑士的疯狂之举!”艾丽西亚的金发被风吹起,“他们在地下建造了一座钢铁神殿,要用机械力唤醒旧神的残魂……而启动钥匙……”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是亲王的血。”
远处传来蒸汽机车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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