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指挥室的铜门发出低沉的嗡鸣时,詹尼正用银匙搅动红茶。
她抬头看见康罗伊的皮鞋尖先探进来,跟着是垂落的黑呢大衣下摆——他连晚礼服都没换,领结松松垮垮挂在喉结下,这是只有面对最紧要事务时才会有的潦草。
人都到齐了。艾米莉的声音从投影幕布后传来。
这位总工程师的栗色卷发用铜丝束成马尾,发梢沾着机油的浅褐,是刚从车间跑过来的痕迹。
她指尖叩了叩幕布边缘,雪原照片里那道细微裂纹便被放大成手腕粗的阴影,低温导致传动轴微变形,但差分机实时补偿了0.3%角度偏移。
康罗伊摘下手套,指节抵着下颌。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和墙上差分机的滴答声重叠——三个月前他们还在为零下十五度的测试结果欢呼,如今威斯康星的雪地里,机器竟扛住了零下二十度的极寒。意味着什么?他问,目光扫过围坐在橡木桌旁的众人:拉姆齐的旧军靴在桌下交叠,马丁的工装口袋鼓着姜饼的轮廓,詹尼的钢笔尖悬在成本报表上方。
意味着我们可以在零下三十度环境中稳定作业。艾米莉的眼睛亮得像熔炉里的钢水,只要解决几个微变形点,北方那些冻硬的黑土地,就是我们的试验场。
詹尼这时推过一叠蓝底报表,铅笔在保温层一栏画了个圈:加厚1.5英寸锅炉保温层,单台增本不足七镑,抗寒能力能提40%。她的指尖在威斯康星招标预算数字上顿了顿,州政府要的不是便宜机器,是能在雪化前抢收完所有麦田的铁流。
康罗伊的拇指摩挲着桌沿的雕花——那是詹尼坚持保留的老厂房遗迹。
他想起三天前在《泰晤士报》看到的消息:俄国农机商正往圣彼得堡调运一百台蒸汽犁,广告词写着为西伯利亚的冻土而生。
而此刻投影幕布上,深红收割机的履带印像两把烧红的铁钳,正死死钳住威斯康星的地图。
让铁流滚过冰封的麦田。他突然抓起白板笔,墨迹在威斯康星三个字上洇开个小团,明天开始,所有生产线转产抗寒型号。
艾米莉,你带团队去伯明翰——他转向总工程师,把摩根的老作坊里那些手工锻打的犁铧模具全买回来。
艾米莉的眉毛挑了挑:亨利·摩根?
那个说差分机是魔鬼玩具的老顽固?
所以需要我亲自去。康罗伊扯松领结,露出锁骨处的银质勋章——和马丁胸前那枚同款,他要的不是钱,是体面。
第二日清晨的雾比往常更浓。
康罗伊的马车停在伯明翰老街区时,摩根的锻铁作坊正飘出焦糊的煤味。
门环是只生锈的铁鹰,他敲了三下,门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康罗伊男爵。摩根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门开条缝,白发从皮围裙领口钻出来,我这不卖怀旧情怀。
康罗伊没接话,直接展开随身携带的羊皮卷。
上面是两组对比数据:左边是黎明工厂冲压件的寿命曲线,右边是摩根作坊手工犁铧的磨损记录——后者的曲线在三百次翻土处才开始下滑,前者在两百次就出现毛刺。
您的匠人精神能让关键部件寿命延长三倍。他将卷纸推近半寸,但单靠手工,您养不活十二名老技工。
摩根的喉结动了动。
康罗伊注意到他背后的墙上挂着褪色的全家福:十二岁的小女儿抱着犁铧模型,围裙上沾着铁屑——和作坊里那些老技工的工装如出一辙。
我给您的,是双倍薪资的培训导师职位。他从大衣内袋抽出一叠名单,最上面写着托马斯·布朗,锻铁四十年;威廉·格林,淬火大师......每个名字下都画着红框,还有工伤保险——您当年被铁水烫穿手掌时,可没人给您这个。
作坊里的风突然转了方向。
康罗伊看见摩根的手指抚过名单边缘,指节处的旧疤在晨雾里泛着青白。
老人沉默了足有半支烟的工夫,突然转身走向后屋,回来时抱着个桐木箱,锁扣处包着褪色的红布。
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锻模。他将箱子推到康罗伊面前,箱盖打开时,金属的冷光刺痛了两人的眼睛,明早八点,我带他们去黎明工厂。
当摩根的马车驶入黎明厂区时,新装配线的汽笛正拉响第一遍晨号。
拉姆齐站在铸造车间门口,军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印着黎明铸炮厂的工装——那是他退役时不肯换的旧物。
他望着十二名老技工跟着摩根走进车间,转身对身旁的马丁说:去把东头的暖气炉烧旺,别让那些老骨头冻着。
马丁的铜锤在新装配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
他走过动力耦合区时,一名新工正盯着差分机安装台发愣——两名工程师背靠背坐着,一人在黄铜键盘上敲入程序,另一人同步输入校验码。双盲操作?新工挠着后脑勺,这能防什么?
防贪,防蠢,防魔鬼钻进齿轮缝。马丁的铜锤落在传动轴承上,声音像教堂的晨钟,我在克里米亚修炮时,见过有人为了多领五镑,往炮膛里填次等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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