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汽笛撕开的余韵还未散尽,匹兹堡工厂的蒸汽管道便发出绵长的嘶鸣。
詹尼的皮靴碾过满地金属碎屑,扳手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圈,精准敲在曙光3型播种机的齿轮间隙——这是她调试机器时的习惯,听齿轮咬合的声音是否像钟表般精密。
康罗伊先生!学徒工捧着银盘冲进车间,信纸边缘还沾着费城邮局的墨渍,卡梅伦家的信!
詹尼的扳手悬在半空。
她看见乔治放下正在核对的图纸,指节在木桌上轻叩两下——那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
火漆纹章在台灯下泛着冷光,鹰爪握麦穗的刻痕刺得人眼睛发疼。愿共商宾夕法尼亚之未来。他念出落款,拇指反复摩挲纹章边缘,西蒙·卡梅伦二世的亲笔,墨迹未干,应该是专人快马送来的。
詹尼扯下沾着机油的手套,凑过去时闻到信纸里混着松香味——费城权贵惯用松脂混蜂蜡做火漆,既显财力又防伪造。接纳还是陷阱?她问,声音比车间里的铁器更冷。
乔治突然笑了,渡鸦徽章在领间晃动:如果是陷阱,至少说明他们承认我们有资格踩进去。他抽出钢笔在便签上唰唰写着,暂缓北方三郡的农机交付,沃克船队加派两艘护卫舰巡护航线——笔尖顿住,让马丁把新招的爱尔兰工人分成三班倒,我要让费城的报纸明天就登出康罗伊工厂为宾夕法尼亚创造三百个岗位的头条。
詹尼接过便签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三年前曼彻斯特爆炸留下的,至今未消。你在给他们递台阶。她轻声说。
乔治的目光扫过车间里正在组装的播种机,铁犁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西蒙需要政绩,罗伯特需要把柄,而我们...需要打开美国的门。
马车轮碾过费城石板路的声音,像极了伦敦老贝利法院的法槌。
乔治隔着车窗望着雨丝里的独立厅,栗树大道的积水映出两名便衣警察的倒影——他们的靴跟沾着新鲜泥点,显然刚从某个巷口赶过来。看楼顶。詹尼突然说。
他抬头,一道银光闪过——是望远镜的镜片。
记下所有迎接人员的站位顺序,尤其是谁站在西蒙右手边。他对随行秘书低语。
秘书的钢笔在小本子上翻飞,雨雾里传来门房的吆喝:康罗伊男爵到!
玫瑰厅的烛火比乔治想象中更亮。
十二支水晶烛台把镀金浮雕照得发亮,意大利大理石柱上的葡萄藤花纹爬满墙,像某种蓄势待发的野兽。
西蒙·卡梅伦二世端着香槟走过来,银灰色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握手时指腹的老茧蹭得乔治手背发疼——这是长期握钢笔的政客才有的茧。
康罗伊先生的机器,让宾夕法尼亚的麦田提前了半个月返青。西蒙的笑容像费城港的潮水,看似温和却暗藏力道,听说您在利物浦给工人的女儿加牛奶配额?
这份心肠,比英格兰的红茶更暖胃。
乔治还未开口,一道带着笑音的男声从左侧插进来:西蒙兄过誉了。罗伯特·卡梅伦端着威士忌靠过来,袖口的钻石袖扣闪得人眼花,我刚收到弗吉尼亚农场主的信,说机器一夜能割百亩小麦——百亩啊,够让多少农夫抱着锄头喝西北风?
全场的刀叉声突然静了。
乔治望着罗伯特酒杯里晃动的冰块,想起三天前爱德华·斯科维尔在酒馆里咬着雪茄说的话:罗伯特最恨外来者分走他的政治蛋糕,您说话得带刺,但别扎出血。
他端起香槟杯,杯壁的冷意顺着指尖爬进血管。二十年前,驿马夫也骂铁路是吃人的怪物。他的声音像铁匠铺里的锻铁,沉稳中带着火星,可现在谁还愿意骑三天马去纽约?
进步从不因怜悯停步,但每台我都配了五名本地工人——组装、维护、培训,他们的工资比农场帮工高两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里几位西装革履的工厂主,各位不妨算算,是养一百个只会挥镰刀的农夫划算,还是养二十个会修机器、懂节气的技术工划算?
掌声像炸响的鞭炮。
罗伯特的手指在酒杯上敲了两下,杯壁发出刺耳的颤音。
乔治注意到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西蒙拍了拍肩膀:说得好!
来,尝尝我从波尔多运来的红酒——
一阵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飘过来。
乔治侧头,看见安妮·布莱克伍德站在五步外,黑色丝绒裙上别着珍珠胸针,手里的香槟杯正对着他的方向。
她的目光扫过他领间的渡鸦徽章,嘴角扬起半寸的弧度,像猫看见逗猫棒时的眼神。
康罗伊先生。她开口时,尾音轻得像落在玫瑰花瓣上的雨珠,久仰您让铁犁学会温柔的名声,不知能否有幸...听您多讲几句?安妮的茉莉香裹着香槟气泡漫过来时,乔治的后颈先于大脑发出了警报。
这是三年前在曼彻斯特地下实验室养成的直觉——当某个社交名媛突然用作为开场白,她的珍珠胸针下往往别着带倒刺的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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