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证券交易所的穹顶在九点整被镀上第一缕晨光时,康罗伊正站在查令十字街一栋灰石建筑的顶层差分机房里。
黄铜齿轮的嗡鸣中,他望着墙上悬挂的实时报价板,每串数字跳动都像一记重锤。
“第一家退出的是巴林兄弟。”爱丽丝·沃森的声音比电报机还冷,她指尖划过差分机输出的纸带,“他们的代表举着‘弃权’木牌时,喉结动了三次——紧张到吞咽困难。”
康罗伊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西装袖口的银线滚边,那是詹尼亲手缝制的。
他记得昨夜她替他系袖扣时说:“你总说金融是场精密手术,可动刀前得先让病人自己抖起来。”此刻交易厅里的景象印证着这句话——七家老牌认购机构的席位空得刺眼,仅剩两家小型信托的代表缩在角落,举着写有“五万英镑”的木牌,活像被暴雨打湿的麻雀。
“成交额三十一万了。”操作差分机的学徒声音发颤,“英格兰银行的拍卖师擦了四次额头,假发都歪到耳朵边了。”
康罗伊望着报价板上跳动的“372,000”,突然笑了。
那是种带着刀锋寒意的笑,“他们不是不想要国债,是被格雷夫斯放的风吓破了胆——直布罗陀的黄金船、康罗伊要抽干伦敦流动性的谣言,比霍乱还传染。”他转向爱丽丝,镜片后的目光亮得惊人,“现在他们只信金砖砸脚面的分量,却忘了纸契约才是能撬动整个世界的杠杆。”
机房的电报机突然发出急促的滴答声。
詹尼的摩斯密码,短长短短,是滕特登的消息。
康罗伊接过纸带时,指腹触到詹尼特有的薰衣草香——她总在电报纸上喷微量香水,像给枯燥的代码裹层糖衣。
“首日二十三笔,一千一百二十英镑。”他念出声,眼底的冷硬瞬间融化成柔雾,“那个说‘最穷的地方最懂信用’的女人,连放债都带着播种的温柔。”
滕特登的废弃教堂里,詹尼正蹲在泥土地上。
她的驼色裙角沾着草屑,却丝毫不以为意,专注地看着老农夫约翰·梅森用布满老茧的手在借据上按手印。
十二名本地妇女组成的审核小组围在她身后,最年轻的玛丽举着煤油灯,光晕里能看见詹尼耳后那枚珍珠发夹——康罗伊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这是您的凭证,梅森先生。”詹尼将一张印着乡村银行标志的纸递过去,“四个月后,等您的小麦运到伦敦码头,拿这张纸来换英镑,利息只要两便士。”
老农夫的手在发抖,借据上的墨迹被他粗糙的拇指蹭出小团晕染,“我老伴说,康罗伊夫人的眼睛比教堂彩窗还亮。”他突然弯腰,布满皱纹的脸几乎贴到詹尼膝头,“我们信您,就像信春天的雨会落进麦田。”
教堂外传来马蹄声,年迈的牧师提着铜铃走进来。
他望着墙上挂着的农户收成记录、运输合同和仓储单据,银白的胡须跟着叹息颤动,“我主持过三百场婚礼,见过一千次葬礼,可从没见过这样的‘放贷’——”他指着詹尼手边堆成小山的借据,“你们不是在数金币,是在给这些被遗忘的土地系上通往世界的绳子。”
詹尼抬头时,阳光正好穿过彩窗,在她发间镀了层金边。
她想起康罗伊昨夜在书房说的话:“真正的革命不在交易所的穹顶下,在每片能长出麦子的土地上。”此刻她望着老农夫攥紧借据跑向麦田的背影,突然明白,原来让黄金流动起来的,从来不是银行家的算盘,是这些会弯腰播种的手。
同一时刻,伦敦圣詹姆斯俱乐部的红丝绒沙发上,威廉·格雷夫斯正把水晶杯里的波尔多红酒晃出血色涟漪。
对面的男人是罗斯柴尔德代理行的主管,西装前襟沾着咖啡渍,显然是从交易所一路狂奔过来的。
“你们的‘幽灵基金’要提前终止拆借?”男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知道这会让市场少多少流动性吗?”
格雷夫斯慢悠悠抿了口酒,冰块碰撞的脆响在安静的俱乐部里格外清晰,“是你们先不相信这个系统的。”他指节叩了叩茶几上的《泰晤士报》,头版赫然写着“康罗伊黄金舰队驶向直布罗陀”——当然,那是他花大价钱买通的新闻。“当银行家只信金砖,当认购商宁肯亏钱也要抽走资金,这个系统就已经开始裂了。”
男人的脸涨得通红,拳头重重砸在桌上,银质糖罐跳起来又落下,“你以为动摇得了我们?
我们家族的金库能填满泰晤士河!“
格雷夫斯放下酒杯,杯底与木桌相碰的轻响里,他笑得像只盯着猎物的狐狸,“我不需要动摇它。”他望着窗外被夕阳染红的天空,“我只需要让它自己,从最坚固的地方,裂开第一道缝。”
查令十字街的差分机房里,爱丽丝突然轻唤:“康罗伊先生,第七组数据到了。”
康罗伊转身时,看见爱丽丝正将一叠沾着滕特登泥土香的借据输入差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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