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费城的书房里,乔治正将最后一份文件锁进保险柜。
詹尼靠在窗边,看雨幕里渐次亮起的灯火,轻声问:“西蒙还能撑几天?”
“等秋收的第一缕麦香飘起来。”乔治转动保险柜的铜转盘,“他会发现,自己囤的不是粮食,是炸弹。”
窗外的雨忽然小了。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悠长而清亮,像根银线,正悄悄穿过黑夜,往某个被雨水洗过的黎明,织去。
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黄铜吊灯在开盘钟声里晃出金斑。
查尔斯·霍华德的手指在交易簿上划过第五个名字——“圣劳伦斯航运公司”,钢笔尖在“卖出”栏重重顿下。
他余光瞥见西蒙·卡梅伦的经纪人正踮脚张望,喉结动了动,故意将沾着咖啡渍的交易单揉成一团,又在对方转身后悄悄展开抚平。
“康罗伊小麦期货跌了3%!”交易员的吆喝像火星掉进干草堆。
人群开始骚动,羊皮纸报价单被抛向空中,像白蝴蝶撞在水晶吊灯上。
查尔斯的袖扣擦过西装内袋的密信,那是乔治用玫瑰蜡封的指令:“让恐慌多飞半小时。”他摸出怀表,秒针刚过十点十七分——格雷夫斯在伦敦的壳公司该醒了。
交易所二楼的贵宾室里,西蒙·卡梅伦捏碎了第三块方糖。
他盯着楼下翻涌的人群,指节叩着胡桃木栏杆:“再加两百万,把跌幅压到8%。”助理递来电报,他扫了眼发件人“利物浦分行”,嘴角扯出冷笑——康罗伊的欧洲结算链果然断了。
当报价板上的数字跳到 - 8.3%时,他猛地灌下威士忌,酒液顺着络腮胡滴在领带上:“通知财务,启动抄底程序。”
同一时刻,伦敦金融城的晨雾刚散。
格雷夫斯的钢笔在五份委托书上依次落下,每份都盖着不同纹章的火漆印。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对电报员说:“按顺序发,间隔三分钟。”当“圣劳伦斯”的卖单刚被消化,“泰晤士谷物信托”的买单就悄然挂出,像潮水漫过沙粒。
差分机终端的红光闪烁得更急了,敌意并购防御指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
费城南街的兑换站飘着烤面包香。
安妮·布莱克伍德的黑伞尖戳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缎面鞋。
她望着修女把蓝票券递给穿补丁围裙的妇人,指尖轻轻扫过石桌边缘——那里有半枚被踩碎的票券,边缘还沾着果酱。
她蹲下身,用蕾丝手帕裹住那枚碎片,动作像在捡拾易碎的月光。
化验所的煤气灯滋滋作响。
老药剂师举着放大镜,镜片后的瞳孔突然收缩:“这编码每隔十分钟就会变一次,用的是差分机的齿轮加密。”他推了推眼镜,“夫人,您确定要我继续拆解?”安妮的指甲掐进掌心,蕾丝手套渗出淡红:“拆。”三个小时后,当最后一组数字在白纸上显影成乱码时,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笑声——原来她精心编织的情报网,不过是给康罗伊的棋局当了背景板。
暴雨在归途中倾泻而下。
安妮的马车停在十字路口,她突然掀开车帘,任雨水浇在脸上。
珍珠发簪顺着发梢滑落,砸在泥地里。
“回家。”她对车夫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马厩里,她把所有联络笔记堆进壁炉,火舌舔过泛黄的信纸,“卡梅伦 - 布莱克伍德密约”几个字最先卷曲成灰。
最后一张纸是二十年前西蒙的手书:“为家族荣耀,我们共织天罗。”她盯着跳动的火焰,直到睫毛被热气烤得发疼,才轻声说:“天罗破了。”
伯克郡庄园的书房里,乔治放下刚拆封的线报。
詹尼正用银剪修剪玫瑰,花瓣落在他摊开的账簿上,像血滴。
“西蒙请了苏格兰场的探员。”他转动钢笔,笔尖在“董事会”三个字上画了个圈,“罗伯特的处境...”詹尼的剪子顿住,玫瑰刺扎进她的指腹,“你要怎么做?”
乔治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个锡盒。
里面躺着张老照片,相纸边缘已经卷起,两个少年的轮廓却清晰——穿粗布衫的爱尔兰男孩缩在角落,另一个金发少年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左边的少年分明是罗伯特,右边的...乔治轻轻抚过照片背面的字迹:“1842年,伊顿后巷。”
教会信使的马蹄声在雨幕里响起时,罗伯特正在擦拭父亲的怀表。
银盖打开的瞬间,照片从夹层滑落——是今天收到的信,没有字,只有这张泛黄的老照片。
他蹲下身捡起,指腹触到照片里自己扬起的下巴,想起那天西蒙举着球棒冲过来时,他说的那句“要打先打我”。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怀表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很响。
次日清晨,卡梅伦家族会议室的橡木门被推开。
罗伯特·卡梅伦的皮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他走到长桌尽头,将牛皮纸袋放在西蒙面前。
“这是我的退出声明。”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砸在青铜上,“从今天起,我不再参与家族控股公司的任何事务。”
西蒙的咖啡杯摔在地上,褐色液体在罗伯特的鞋尖蔓延。
他盯着弟弟西装内袋露出的照片边缘,突然想起四十年前的雨夜里,小罗伯特举着蜡烛站在阁楼门口,说:“哥哥别怕,有鬼我帮你打。”
电报机的震动打断了沉默。
纸带缓缓吐出字迹,詹尼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乔治先生,费城发来的。”乔治展开纸带,“第一季收成已成熟。准备好粮仓。”他望向窗外,晨雾正从港口退去,第一列运粮火车的汽笛穿透薄雾,像某种古老的号角。
詹尼走到他身边,指尖轻轻搭在他手背:“要开始了。”乔治望着铁轨延伸的方向,那里有刚被雨水洗过的麦田,在晨光里泛着金浪。
他想起查尔斯在交易所最后的那个笑,安妮壁炉里的灰烬,罗伯特西装内袋的照片——所有的齿轮都已咬合,所有的玫瑰都在绽放。
“收割季,到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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