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罗伊的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叩了三下。
暴雨打在玻璃上,模糊了河面那团黑影,却没能盖过楼下马蹄声——是报童的自行车撞翻了卖牡蛎的木车,牡蛎壳碎裂声里混着含混的咒骂。
他正要转身,怀表突然在背心口袋里剧烈震动,铜壳撞着肋骨生疼。
李文斯顿急电。詹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攥着电报的手在发抖,亚麻袖口沾着咖啡渍,第二支船队...在佛罗里达海峡遇联邦炮艇。
康罗伊接过那张被雨水洇湿的纸,墨迹在两个字上晕成深褐。
他望着詹尼发颤的睫毛,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利物浦码头,这个从孤儿院跑出来的姑娘蹲在木箱上啃硬面包,阳光透过她的发梢,像团会呼吸的金雾。
现在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去把地图拿来。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雨更凉,再让厨房煮壶热可可,玛丽小姐该到了。
詹尼转身时碰倒了墨水瓶,深黑的液体在胡桃木桌面漫开,像摊凝固的血。
康罗伊盯着那片污渍,忽然笑了——多好的隐喻,南方的棉花贸易,可不就是用鲜血染白的?
新奥尔良的风裹着湿霉味撞进客厅时,阿尔伯特·派克的皮靴已经碾过波斯地毯。
他腰间的左轮枪套蹭着椅背,带倒了插满木兰花的瓷瓶。你拿南方人的命赌博!他的脸涨得像熟透的番茄,雪茄在指间燃到尽头,火星子落在绣着邦联旗帜的马甲上,二十三个兄弟在沼泽里和鳄鱼抢地盘,你倒好——
他们现在在切罗基人的草屋里喝玉米酒。康罗伊把电报推过去,指尖停在切罗基信使接应的字迹上,斯坦德·沃蒂的人比联邦海军更熟悉红树林。他起身打开酒柜,取出瓶1832年的马德拉,要加冰吗?
派克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突然抓起酒瓶砸向壁炉。
琥珀色的液体溅在康罗伊定制的西装前襟上,他却只是低头擦掉酒渍:您看过今天的《皮卡尤尼时报》吗?
报纸被詹尼轻轻放在桌上,头版标题烫金般刺眼:《英勇的英国商人冒险支援自由棉花贸易》。
照片里,沉船残骸的木板上挂着半片带血的船帆——那是李文斯顿特意从废弃渔船上扯下的,血是康罗伊让厨娘挤的牛血。
您听。康罗伊推开窗户,楼下传来模糊的呼喊。
几个系着蓝丝带的妇人举着保护棉花骑士的木牌走过,其中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抬头,雨水顺着她的帽檐滴在婴儿的蕾丝围嘴上,他们说,是您这样的勇士在对抗北方佬的封锁。
派克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报纸撕成两半。
碎纸片飘落在地,露出底下压着的信纸——那是他派去的探子在康罗伊保险柜夹层里找到的,鲍厄里银行特别信贷通道几个字像根刺扎进他眼睛。
你是北方人的狗!他抽出左轮,枪管抵着康罗伊的太阳穴。
门一声开了。
玛丽·戴维斯的丝绸裙裾扫过碎纸片,她端着银托盘,上面的水晶杯盛着波本酒,爸爸说,真正的间谍不会用真金白银买棉花。她把酒杯放在康罗伊手边,指尖轻轻划过他手背,也不会把武器交给印第安人。
康罗伊盯着杯里晃动的酒液,突然笑了:如果我是南方人...我不会打胜仗。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我会买下败者的土地。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雨水打在铁皮屋顶的声音。
玛丽的耳环在烛光里闪了闪,她突然笑出声,笑声像银铃撞在瓷盘上:这才是说实话的人。
派克的枪垂了下去。
他转身时踢到波斯地毯的流苏,差点摔倒。
门地关上,震得墙上的邦联旗帜簌簌作响。
该给内皮尔发电报了。康罗伊扯松领结,对詹尼说,让他立刻回伦敦,收购曼彻斯特那家快破产的棉纺厂。
对外宣称...专供南方优质原料。
詹尼的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突然停住:需要我提醒您,北方资本也在盯着那家厂?
所以要快。康罗伊从抽屉里取出新的航线图,红笔在佛罗里达海峡画了个圈,让李文斯顿改用双船交替法——一艘引开巡逻舰,另一艘趁机过封锁线。他抬头时,詹尼正咬着下唇看他,睫毛上还沾着刚才打翻的墨水,怎么?
没什么。她低头整理电报稿,发梢扫过手背,只是...斯坦德·沃蒂的信使下午来过。
说什么?
他说...想和您谈谈。詹尼的声音轻得像雨丝,关于抽成的事。
康罗伊的笔尖在航线图上戳出个洞。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密西西比河上,水面泛着冷白的光。
他望着那片光,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哈罗公学的雨夜,埃默里·内皮尔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说:乔治,你天生该在棋盘上,而不是当棋子。
现在,棋盘上多了颗新的棋子。
他合上航线图,把斯坦德·沃蒂的名字用红笔圈了两圈。
窗棂上的雨珠正顺着铅条往下淌,康罗伊的指节抵在冰凉的玻璃上,指尖还残留着刚才在航线图上戳出洞眼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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