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睁开眼，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二十三点十七分。办公室只剩他一人，走廊的灯已经灭了大半。他没关掉文档，光标停在《民生项目信息公开实施细则（建议稿）》最后一行，迟迟没有保存。
他把椅子往前拉了一下，重新打开政务系统后台。上一次核查组反馈后，所有流程都归档了，但有几个访问记录引起他的注意——有两份资金明细表被调阅过三次，IP地址来自不同科室，时间集中在非工作时段。
这不是正常的工作查阅。
他把这几条记录复制到新文档里，又翻出东苑项目从立项到验收的所有签字扫描件。一张张看过去，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得越来越慢。第三次协调会纪要确实没写明补贴标准，虽然后续公示补上了，可这个空档就是风险点。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雪发来的消息：“刘伟刚把轮值审计员名单初稿发我了，明天能交你吗？”
林辰回：“可以，一起带过来。”
他合上电脑，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抽出一个牛皮纸袋。上面贴着“东苑项目舆情应对”几个字。里面是他这三天整理的所有异常信息：匿名举报信提交路径、外部人员问询记录、内部群聊截图。这些东西不能留太久，但他知道，必须用它们建一套防得住暗箭的制度。
第二天上午九点，陈雪和刘伟准时敲门进来。陈雪手里抱着笔记本，刘伟提着打印机刚吐出的热乎材料。
“坐。”林辰指了指沙发，“先说说你们的想法。”
陈雪翻开本子：“我们讨论过，现在的问题不是有没有监督，而是监督来得太晚。等举报信递上去，舆论已经起来了。”
刘伟接话：“而且查的时候全靠翻旧账，效率低，还容易漏。”
林辰点头：“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提前发现问题。不是等别人来找茬，是我们自己先把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列出来。”
他说完打开投影仪，墙上出现一张表格框架：项目阶段、关键节点、责任人、风险类型、防控措施、检查频率。
“这张表叫《全流程风险评估表》，以后每个项目启动前必须填。”林辰说，“比如立项阶段，如果缺少群众意见征集记录，就算高风险项，卡住不批。”
陈雪皱眉：“这样会不会太死板？有些项目情况特殊……”
“特殊也要讲规矩。”林辰打断，“规矩不是用来卡人的，是用来保护人的。这次我要是早有个表提醒‘第三次协调会必须明确金额’，就不会被人抓住话柄。”
屋里安静了几秒。
刘伟小声问：“那谁来填这个表？组长自己填吗？”
“由项目负责人牵头，但我们设一个审核岗。”林辰说，“每份表交上来，必须经过独立复核。这个人不能是项目组成员，也不能是直接上级。”
陈雪抬头：“你是想搞交叉监督？”
“对。”林辰说，“就像轮值审计一样。每个月各组推一个人参加培训，负责抽查其他项目的执行情况。他们发现问题，可以直接报我，不走常规流程。”
刘伟记下几行字，抬头说：“可要是有人故意放水呢？”
“那就记入绩效考核。”林辰语气平静，“履职记录全部存档，年底评优晋升都要看这一项。干得好有奖励，瞒报漏报一律追责。”
陈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推？”
“下周区长办公会。”林辰说，“我会提交这份机制草案，附带东苑项目的复盘报告。只要批下来，先在我们办试点。”
三人又花了两个小时细化表格内容。他们在“资金拨付”一栏加上“三级联审+影像留痕”，在“采购比价”处注明“至少三家报价，异常价差需书面说明”。
中午没人去吃饭。外卖送来盒饭，三个人边吃边改。林辰把“公示渠道”一项从“社区公告栏”扩展为“线上平台+线下张贴+短信推送”，并要求保留七天以上截图证据。
下午三点，第一版《风险评估表》定稿。林辰打印出来，逐页签字，在首页写下试行日期。
“接下来是财务监督。”他转向刘伟，“你昨天统计的联络员名单给我看看。”
刘伟递上一份Excel表格。林辰快速扫了一遍，圈出五个名字：“这几个参加过财政培训的优先安排。让他们本周内完成一轮模拟抽查。”
他又对陈雪说：“你负责起草《资金监督管理办法》，重点写清楚三点：一是支出自动关联合同和发票，二是随机抽查比例不低于百分之二十，三是异议处理时限不超过三个工作日。”
陈雪点头：“要不要加一条，重大变更必须重新公示？”
“加上。”林辰说，“哪怕只是调整发放时间，只要影响群众利益，就必须再公示一次。”
五点四十分，区政府大楼开始清场。保洁员推着拖把经过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
林辰还在改文档。他把《监督管理办法》的标题改成“试行版”，插入版本号和发布单位。陈雪站在旁边核对条款顺序，刘伟则把所有附件按编号装订成册。
“材料齐了。”刘伟说，“明天早上八点前能送到区长办。”
林辰没说话。他退出系统，重新登录内网，在“待办事项”里找到明天上午的会议议程。他的议题排在第七项，标题是“关于建立民生项目风险防控机制的建议”。
他点开详情，看到参会人员名单里有几位平时很少露面的纪检口领导。
“他们怎么会来？”陈雪凑过来看了一眼。
“有人想看看我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林辰轻声说，“也可能，是上次的事让他们意识到，光靠事后查，堵不住漏洞。”
他关掉页面，把U盘拔下来放进衬衫内袋。窗外天色已暗，远处路灯一盏盏亮起。
“你们先回去。”他说，“明天早点来。”
陈雪犹豫了一下：“你不走？”
“还有几句话要加进汇报材料里。”林辰打开文档最后一段，敲下一行字：“制度的意义，不在于惩罚犯错的人，而在于让想犯错的人不敢动手。”
他保存文件，关闭电脑。
办公室陷入黑暗。只有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标志发出微弱红光，照在他放在桌角的一沓文件上。
文件封面印着两行黑体字：
《民生项目全流程风险评估表（试行）》
《资金监督管理办法（第一版）》
林辰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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