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7年的雨,带着一种黏稠的温热,已经在曼谷连绵了半个月。
张纳伟站在12楼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城市轮廓。玻璃上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178厘米的身高,75公斤的体重,这个曾经让他在高端房产展厅里充满自信的身形,如今裹在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质T恤里,显得有些松垮。最显眼的是他的头发,硬粗如钢针,一半已经变成了霜白,像被暴雨打蔫的芦苇丛,这是父亲张浩宇留给他最鲜明的印记。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倒映中的那张脸,黑皮肤,五官依旧带着年轻时的刚毅,但眼角的皱纹已经深如刀刻,眼下的青黑像是焊死在了皮肤上。42岁,本该是男人最沉稳厚实的年纪,他却觉得自己像被雨水泡胀的纸板,风一吹就会散架。
窗外的曼谷,正陷在一场典型的季风雨里。
远处的湄南河像一条被打翻的墨汁,浑浊地蜿蜒过城市中心。河岸边,新旧建筑犬牙交错——殖民时期的红色砖墙小楼被包裹在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阴影里,传统的泰式尖顶寺庙金箔在雨雾中偶尔闪过一丝微光。自动驾驶的出租车组成银色的河流,在地面道路和高架轻轨之间缓慢流动,磁悬浮列车则像透明的带鱼,悄无声息地滑过城市上空的轨道。尽管已经是2097年,曼谷的交通依旧是个解不开的死结,只是拥堵的不再是内燃机的轰鸣,而是新能源电机低沉的嗡鸣和偶尔响起的防碰撞警示音。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雨水打湿柏油路面的气息,湄南河特有的潮湿腥味,远处工厂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化学气味,还有街边小吃摊飘来的香茅和鱼露混合的香气。这是曼谷的味道,混杂着发展与停滞、富裕与贫困、传统与现代。
张纳伟记得,十年前他带着客户看河景豪宅时,曾站在比这更高的楼层,俯瞰这座城市。那时的他穿着定制西装,手腕上戴着百达翡丽,用流利的中、泰、英三种语言向客户描绘未来的生活图景。他创下年销售10亿泰铢的纪录时,整个曼谷的高端房产圈都在谈论他的名字——张纳伟,或者用他的泰文名,??????? ???。
那时的曼谷,和现在并没有本质的不同。经济增长依旧维持在温和的2%-3%,中产阶级的队伍确实在扩大,像苏玲这样的高级会计,月入50万泰铢,远超18万泰铢的中位数,属于绝对的中上层。但贫富差距的鸿沟,从未被真正填平。他曾卖过一套顶层复式给一个华裔富商,那套房子的价格足够让一个普通曼谷家庭不吃不喝工作三百年。而现在,他寄居的这套120平米的房子——曾经也是他的家,如今属于前妻苏玲——在当年只能算高端楼盘里的入门款。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是银行的短信提醒,余额只剩下4287泰铢。他自嘲地笑了笑,这点钱,连支付前妻家这个月的水电费都不够。
他转过身,打量着这个“家”。
客厅宽敞明亮,泰式风格的木雕屏风后,是苏玲最喜欢的米色沙发。墙上挂着苏纳琳的画作,10岁的女儿画得不算顶尖,但色彩搭配总有种出人意料的灵气。地板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每一处都透着苏玲的精致和讲究。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了,包括那个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要吃晚饭了。”苏玲的声音传来,没有回头,语气平淡得像在对一个合租的陌生人说话。她穿着浅蓝色的家居服,长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露出纤细的脖颈。作为华夏某跨国公司的高级会计,她的月收入稳定在50万泰铢,这套全款购买的房子在离婚时判给了她,理所当然。
张纳伟“嗯”了一声,走到餐桌旁坐下。餐桌上摆着三副碗筷,苏纳琳还在房间里写作业。国际学校的三年级课程,对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并不轻松,尤其是那每年350万泰铢的学费,像一座大山,压在苏玲一个人肩上。
“琳琳说,今天美术课老师夸她的画进步了。”苏玲端着最后一盘青咖喱鸡放在桌上,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张纳伟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是吗?那很好。”他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女儿苏纳琳,Sunatlin Chang,这个名字是他和苏玲一起取的,“纳”字取自他的名字,“琳”是美玉,寄托着他们曾经的期望。3月12日刚过的10岁生日,他连一份像样的礼物都没送得起,只在路边买了个20铢的,女儿却笑得像得到了全世界。
门开了,苏纳琳背着粉色的书包跑出来,看到张纳伟,眼睛亮了一下:“爸爸!”她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黑亮的眼睛像极了苏玲,“老师说我的画可以贴在学校的展示墙上呢!”
“真棒。”张纳伟摸了摸女儿的头,手心传来她头发的柔软触感,心头一阵发酸。女儿会说流利的中泰双语,英语还在学习阶段,按照苏玲的规划,将来是要送到华夏或者欧美去读大学的。可那笔天文数字般的学费,苏玲一个人扛着,连女儿想报个课外画画班的请求,都只能以“学校美术课已经很好”为由推脱——不是付不起那点钱,是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为了苏纳琳更远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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