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记”裁缝铺的后堂,弥漫着布料、浆糊和熨斗蒸汽混合的独特气味。光线透过蒙尘的高窗,在堆积如山的布料和半成品衣物上投下朦胧的光柱。空气沉闷,只有老裁缝手中那把沉重的熨斗在湿布上滑过时,发出规律而沉重的“嗤——嗤——”声,如同压抑的叹息。
苏璃坐在角落一张旧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粗茶。她换回了那身月白旗袍,脸上依旧素净,只是眼底的疲惫更深了几分。城隍庙茶楼的惊魂一幕,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心头,反复提醒着任务的失败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战地医院里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伤兵,可能因为这份缺失的情报而失去生的希望。
老裁缝背对着她,专注地熨烫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衫。蒸汽升腾,模糊了他佝偻的背影。过了许久,那沉重的“嗤嗤”声才停了下来。他没有转身,低沉缓慢的声音在蒸汽氤氲的后堂响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风声……紧了。”
苏璃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冰冷的瓷壁刺痛掌心。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听着。
“三天前,闸北联络点……没了。”老裁缝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老陈和他婆娘,还有负责交通的小赵……都没能撤出来。”
一股寒意瞬间从苏璃的脚底窜上脊背,握着茶杯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闸北的老陈,是个总笑呵呵、喜欢给同志们塞自家腌咸菜的汉子;他的妻子,那个温婉的绣娘,总能在最简陋的条件下做出可口的饭菜;小赵,那个才十七岁、眼神亮得像星星的报务员……他们都……
颈间那枚青白玉佩,在这一刻,竟传来一阵**冰凉刺骨的寒意**!如同寒冬腊月里贴上了一块冰,瞬间驱散了后堂的闷热,却让苏璃的心沉入了更深的冰窟。这寒意,不是预警,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哀悼,一种对逝去生命的悲鸣。
“紧接着,昨天凌晨,”老裁缝的声音更沉,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法租界边缘的那个安全屋……也被端了。老李……在里面点燃了煤气。”他顿了顿,熨斗重重地放在铁架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他带走了两个特务,没留下任何东西。”
后堂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弄堂里隐约传来的小贩叫卖声,显得格外遥远而不真实。苏璃感到一阵窒息。老李,那个沉默寡言却无比可靠的老交通员……他竟然选择了如此惨烈的方式!
“手法干净利落,目标明确。”老裁缝终于缓缓转过身,老花镜后的浑浊双眼,此刻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苏璃,“不是意外,不是巧合。是我们内部……有鬼!”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寒意和愤怒。
“内部……泄密?”苏璃的声音有些发干。玉佩那冰冷的寒意依旧缠绕在颈间,让她思维都仿佛被冻僵。
“高层在查。”老裁缝摘下老花镜,用力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再也掩饰不住,“但范围太大,人心惶惶。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被出卖的是谁,下一个被端掉的是哪里。”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凝重地看向苏璃,“‘紫鹃’同志,组织上决定,所有‘休眠’状态的同志,进入深度静默。所有非紧急的联络、非核心的传递,全部暂停。”
深度静默!苏璃的心猛地一沉。这意味着她这条线,除了老裁缝这个唯一的单线上级,将与组织的一切横向联系彻底切断,如同沉入深海的孤舟。
“也包括……”苏璃艰难地开口,“药品运输路线?”
“尤其包括!”老裁缝斩钉截铁,“那份路线图太关键,牵扯太广。现在风声鹤唳,任何动作都可能成为靶子!老裁缝盯着苏璃的眼睛,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紫鹃’,这是命令!你必须立刻停止一切相关活动!潜伏下来,保护好自己!等待组织后续通知!”
命令!保护自己!苏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玉佩的寒意似乎渗透到了她的骨髓里。她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茶楼里那份化为泡影的情报,闪过闸北老陈一家和小赵年轻的面孔,闪过老李点燃煤气时决绝的背影……最后,定格在战地医院里那些躺在冰冷担架上、缺医少药、痛苦呻吟的模糊身影。他们苍白的面容,与牺牲同志们染血的脸庞重叠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心碎的画卷。
“静默……要多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知道。”老裁缝的声音充满无奈,“也许很快,也许……要等到把那颗毒瘤彻底挖出来。”
不知道?苏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战地医院能等多久?那些伤兵能等多久?每一次呼吸的等待,都可能是生命的流逝!
“可是……”苏璃抬起头,眼中是挣扎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阿伯,您知道那批药意味着什么!前线的同志在流血,在牺牲!医院里……”她哽住了,无法再说下去,但眼底的急切和恳求已经说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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